師尊，你這樣的性格，以後走入修真界，是會喫大虧的。
看着少年那老氣橫秋，一副語重心長以過來人身份訓人的模樣，溫折玉眉心微蹙。
好像，他纔是師父。
眼見青年皺着眉，墨眸裏半是淡漠疏冷，半是認真較真，唐今忍了一下，還是沒忍住，脣角往上一彎便笑了起來。
她張開手，直接一個熊抱就抱上了青年。
像是任何一個第一次離家，許久未和家裏人見面的小孩一樣，她抱住溫折玉後便不肯撒手了。
師尊。師尊尊尊尊尊尊……
密密麻麻的雲霧小字像是趕趟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冒了出來，在房間裏越飄越多。
溫折玉垂眸看着埋在他胸口的那顆蹭來蹭去的腦袋，掩藏在袖中的手指微擡，停頓良久，又還是放下了。
在青年懷裏抱抱蹭蹭賴了好一會，那些雲霧般的小字都快將整個房間擠滿之後，唐今才揮揮手，將面前的字拍散，換成了別的。
她擡起頭，像是小時候那樣巴巴地看着溫折玉：
師尊，這麼久不見，你有沒有想我？
從那天隨着盧慕雪離開玄玉山開始算起，她和溫折玉也有快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面了。
自從五歲那年被溫折玉收爲徒弟後，她可還沒有和溫折玉分開這麼久過。
少年那雙漾着蜜酒一般的眼睛裏充滿了期待，叫人不忍心說出任何不符合她期待的話語。
溫折玉看了她許久，長睫掩落，將一枚靈丹送到了她面前。
“已過一月，該用靈丹了。”
唐今臉上期待的表情頓時僵了一下。
好半晌，她看着青年那清冷的墨眸，又看了一眼那顆熟悉的靈丹，慢慢在空中化出一行字：
師尊下山，只是爲了來給我送這顆靈丹嗎？
少年那雙澄澈的眼睛不再像剛剛那樣明亮，周圍那些擠滿房間，透露着少年欣喜的“尊”字也不再冒出，而是慢慢變得虛幻，像是輕輕一陣風就能吹散。
溫折玉脣角微抿，良久，清冷的聲音勉強放溫和了一點：“這是最後一顆。”
少年體內的魔氣已經被驅散得差不多了，喫過這最後一顆後，以後不管少年是要修煉靈力還是喫那些蘊含靈力的靈果丹藥，都不會再有影響。
像是少年磨着他非要來觀看的弟子大比，等到下一次，少年也可以報名參加了。
可是。
在聽見他的話後，唐今看着他，眼底卻並沒有像溫折玉以爲的興奮高興。
少年慢慢垂下眸子，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而方纔那原本上彎的脣角此時也已經拉直。
良久，雲霧般的小字慢慢在空中浮現：
不是因爲靈丹的話，師尊會下山來見我嗎？
虛幻的字纔剛剛被化出來，還沒有落實，唐今就突然自己伸出手，用力將那行字抹去了。
最後，溫折玉所看到的，便只有少年重新彎了彎脣角，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那樣，一把抓過浮在空中的那顆靈丹，直接扔進了嘴裏。
靈丹纔剛入口，少年就白了臉。
雖然現在她身體裏的魔氣已經只剩下了幾縷，但越是如此，就越代表剩下的這幾縷魔氣並沒那麼好處理。
想要一次性驅散這些魔氣，就需要用更強的靈力和藥力。
換而言之，這一次喫下靈丹，可能會比以前遭受的那些，還要更痛苦。
溫折玉本來想提醒她，可眨眼間她便已經將那顆靈丹喫下，再想提醒也已經來不及。
難以想象的劇痛傳來，若是往常，她此時該想辦法逮着喂她靈丹的溫折玉咬上兩口出氣了，但今日，唐今死死撐着桌子，勉強忍受着身體裏的痛苦。
不知過去多久，就在唐今疼得厲害的時候，清冷氣息靠近，一隻冷玉般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冰冷的手指擦去她脣邊的鮮血，青年聲音依舊是清冷：“莫咬傷了自己。”
人在忍受劇烈疼痛的時候，會忍不住地咬牙，若是不小心，甚至有可能咬斷自己的舌頭。
唐今頓了頓，順着那隻冰涼的手去擡頭看溫折玉的表情。
但她卻並沒有從那雙垂落的濃墨般的眸中看出任何情緒。
如果有，恐怕也只是仙佛高高在上看向人間時的悲憫。
她微微偏頭，作勢要咬他的手，溫折玉卻也沒有躲。
半晌，唐今將他的手打開，別過了頭。
溫折玉手在空中停頓了一會，慢慢放下。
房間裏的兩人都沒有再動，只是良久，在唐今意識混沌模糊，撐不住往後倒去的時候，溫折玉伸手，將人抱進了懷裏。
十年過去，當年抱起來還叫人覺得太輕的小小一團，如今已經成長爲了身形挺拔的少年，但當少年在他懷裏因爲疼痛而顫抖的時候，那模樣與小時候其實也沒有太多的區別。
像是迷失在風雨裏奄奄一息失去庇護的雛鳥。
人非草木，十年的相處，即便知道這個孩子天生魔心，本性不善，溫折玉也不可能對她一點感情也沒有。
只是……
初時他尚且能區分真假，但隨着少年一歲一歲長大，他便逐漸開始無法區分，少年在他面前所表現出來的那些模樣，究竟是在演戲，還是真實的她。
在他面前，少年喜撒嬌，愛玩鬧，耍起無賴來便一點臉皮都不顧，心性單純又無憂無慮。
但到了別人面前，她又可以是別的模樣。
與在他面前時完全不同的模樣。
他教她讀書，教她仁義禮智信，教她如何做一個好人，但他不知道，少年那一顆魔心，究竟有沒有變好。
而早在將少年帶回太微之前，他就曾預見過少年的另一副模樣。
那副眉間印紅，玄衣染血，站於屍山血海之上，令整個修真界血流成河的模樣。
……
因爲曾見過少年殺人如麻，屠盡天下蒼生。
所以。
即便對少年有了感情。
即便少年表現得再脆弱再可憐。
他不會對少年心軟。
……
溫折玉抱着唐今在牀邊坐下，握住她手腕，將靈力輸入。
靈丹的藥力仍在少年體內和那些頑固的魔性互相撕咬，誰也不肯認輸。
二者越是撕咬得厲害，少年也就越是疼得厲害。
而在溫折玉輸入的靈力開始強行將那些深入骨髓的魔性剔除的時候，少年驀地攥緊了拳，連脊骨都因爲疼痛而顫抖起來。
這次，根本不需要溫折玉主動將肉送到她面前來，在睜眼間看着青年側頸那片晃人的白，她便控制不住地直接張口咬了過去。
她咬得死，溫折玉的脖子很快便見了紅，血珠從唐今脣邊順着玉白的脖頸滑落，染紅了白衣。
說來也奇怪，明明溫折玉已是渡劫期修爲，絕不是輕易就能被人咬傷的，但唐今以往咬他，卻每次都能見了血。
就像，出於某種原因，溫折玉選擇了不做抵抗。
愧疚？
還是心軟？
唐今微微張脣，在她鬆口後，溫折玉側頸流下的血便越來越多。
可即便如此，當她擡頭看溫折玉的表情的時候，青年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清冷又淡漠的模樣。
少年脣間流瀉出來的顫抖炙熱的氣息，慢慢貼着頸間的肌膚移到了他喉前。
溫折玉微蹙了下眉，卻沒有停止對少年體內魔性的強行剔除。
直到。
少年擡起頭，那雙污濁得像吸納了世間所有的惡的冷眸驟然在眼前放大。
他的脣上驀地傳來一陣溼濡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