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我的徒弟?”
短短的一句話,溫折玉的聲音仍帶着些許沙啞,但他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清晰得讓人想要忽視都做不到。
暈開墨色的眼中倒映那背光而立眉眼模糊的身影,寂靜在寢殿中蔓延,唐今沉默着,沒有回答。
良久,唐今轉過了頭,目光落在了隨便的哪一處,“所以,你的選擇是拒絕?”
她語氣平淡得像是沒有因爲溫折玉的話動搖。
只是,她迴避了溫折玉的問題。
溫折玉眼睫顫了一下。
站在牀前墨發血眸的青年變化太大,但依稀間,還是能看見一點少年時期的影子。
掌心的暖意久久不散,像是那溫暖乾燥的手依舊在牽着他。
溫折玉一點點握緊了手,“如果……我不呢?”
他的回答與上次一模一樣。
但任誰都聽得出,他話語中完全不同的情緒。
睡時隔着一段距離輕輕牽着他,傳來暖意的那雙手,讓他下了最後一場賭。
賭,那個自己一點點看着長大的少年,或許並不完全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賭,多年來的教導、陪伴,終究改變了她一點。
這是隻有他一個人下注的賭局,且有的,也僅是輸多或輸少的結局。
不論如何,她都是贏的。
溫折玉給了一個和上次一模一樣的回答。
但唐今沒有再和上次一樣轉身離開,讓這場對話再次不了了之。
她擡起手。
緊閉的殿門被從外推開,兩名籠罩在黑鎧中的魔儡軍踏進寢殿之中。
拖着一個穿着太微白衣的弟子。
溫折玉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那名弟子的身上。
那太微弟子的身上並沒有什麼外傷,雖低垂着頭昏迷着,但氣息平穩,看起來狀態還算不錯。
“嗤——”
溫折玉瞳孔驟縮。
鮮紅的血液順着漆黑的劍刃滴落在寢殿冰涼的地板上。
又是一聲沉悶的響聲,魔儡軍抽出那穿過弟子胸膛的黑劍,收回了劍鞘之中。
而被兩名魔儡軍提着的那名弟子就那樣悄無聲息,停止了呼吸。
溫折玉的耳邊忽而響起一陣極爲刺耳的嗡鳴。
“進入祕境的弟子一共有三百七十六名。”
溫折玉怔怔地看着從那弟子胸口暈開的血色,久久,才一點點擡眸,看向了唐今。
唐今安靜了一會,許久,才繼續說了下去:“除去我、陸彧之,還有某位用雙修之法救了我後便消失無蹤的神祕好心人——”
“你還有三百七十二次考慮的機會。”
溫折玉沒有說話,他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唐今。
那雙墨眸漫開一層又一層的情緒,單獨拎出來一兩種,唐今或許看得懂。
可當那些情緒都雜糅在一起,唐今就看不懂了。
她轉過了身,朝着殿外走去,“以後的每一天,我都會來問你一遍。”
殿門大開,從外照進來的光讓整座寢殿都溫暖明亮,可溫折玉卻感覺到身體裏的暖意在一點點褪去。
身上那些傷,好像又開始悶悶地痛了起來。
玄色衣袍滾過那漸漸在地面暈開的鮮血,魔儡軍拖着那名失去了氣息的弟子跟上了唐今。
溫折玉的聲音忽而在她身後響起:
“你說的對。”
唐今頓了一下。
青年的聲音依舊沙啞,但不再有半分的溫暾纏綿,清冷低沉得像高山之上流下的雪水,一路冷進人心底裏。
“當年城牆之下,我便該殺了你。”
一如初見。
厚重的殿門一點點關閉,也擋住了青年那疏冷薄涼的目光。
一聲不輕不重的聲響,在那扇殿門徹底關閉後,跟隨在唐今身後的那兩名魔儡軍也鬆開了手。
被他拖着的那名沒了氣息的弟子頃刻便化爲黑煙,消失無蹤。
失去了靈力五感大不如前的溫折玉,騙起來實在不難。
只是……
溫折玉那清冷的聲音又一遍在耳邊響起。
唐今輕吸了口氣。
她眉眼間染上了少許疲憊。
“030。”
【怎麼了主人?】
“以後交易之前,看看對方身上的因果。牽扯因果過多的,就不要交易了。”
【啊?哦……好的主人!】雖然有點不明所以,但030還是聽話地立馬將這一條記入了工作小本本中。
在冥界的日子就這樣過了下去,不管溫折玉現在是如何看她的,唐今每天依舊會回寢宮看一眼,盯着溫折玉喝完湯藥,泡完藥浴,再問他一遍那個問題。
唐今要他選的,是眼前的數百弟子的性命和未來也許成千上萬修士的性命。
即便是對溫折玉,這個選擇也太難。
溫折玉求過她,爲了眼前弟子的性命。
唐今擡起他的下巴,輕扯脣角帶着諷意:“師尊要求我?用什麼求?”
她壓低了聲音,“用你這具都已經被毀了個徹底,連補都補不好的身體?”
溫折玉終究是忍不住,用力別開頭,躲過她掐着他下巴的手,推開她。
只是唐今輕鬆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按倒在了牀上。
看着溫折玉墨眸眼底泛涼的慍怒,唐今嗤笑了一聲,不無自嘲:“就這麼在冥界裏和我日夜相對的互相折磨,有意思嗎?”
溫折玉擰眉。
唐今臉上的諷意漸漸淡去,“結界終有一日要開的溫折玉。”
即便溫折玉始終不肯解除封印結界,花上個幾十幾百年,她總能找到解除結界的辦法。
溫折玉未必不知道這一點。
但他仍舊沒有半分的動搖。
三百年前仙魔大戰的一幕幕都還在眼前,生靈塗炭,血流漂杵,他不可能讓那一幕在眼前再次上演。
結界不能開。
溫折玉的想法沒有掩飾,就那樣明晃晃地寫在他的眼底。
唐今看了他許久,半晌,也喪失了興趣,起身離開。
只是走出寢宮的時候,她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這明明是她的寢宮,怎麼每一次都是她走人呢……
說是魔尊,但唐今要忙的事情其實不多。
畢竟都當上魔尊了,誰還會把那些勞累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
若是以往唐今還是飲酒尋樂,只是她現在的宮殿被別人佔着,唐今也就只能無所事事,遊手好閒了。
在議事殿待了大半下午,又在王宮裏晃悠了一圈,等到夜深人靜了,唐今才又回了寢宮。
溫折玉已經睡了。
他身體傷得厲害,正是需要多休息的時候,只是他白日裏要撐着應付唐今,便很少睡。
到了這夜深人靜的時候,聞着侍從們點的安神香,他纔會漸漸睡去。
以防萬一,唐今還又掐了個決,讓他睡熟了,才坐在牀邊握住了他的手。
她也沒有更衣,也沒有躺下,就是靠在牀邊,將靈力慢慢傳進他身體裏。
對於他那些破損的丹田經脈沒什麼用,但可以讓他身上暖一點。
唐今不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是該叫做假惺惺還是貓哭耗子,只是……
他那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