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結界上一點點綻開冰花，漆黑的魔氣也如水潑般將結界覆蓋。
結界外的人看不到結界中發生的一切，只隱隱感受到從那結界中傳出的某種令人不安的氣息。
即便是葉長痕等人也不禁邊打邊退，逐漸遠離了那片區域
結界之中，天地風雪凝於一劍，轉瞬間，劍尖鋒芒已露。
然，感受到那股不留餘地的劍意，唐今眸色漸漸沉了下來。
話可以不說出口，但毫無保留的劍意卻會暴露一個人的心中所想。
“溫折玉。”她聲音冰冷，卻是難得一次，直接叫了溫折玉的名字。
他們相隔很遠，但溫折玉一定聽得見她的聲音，可他卻依舊沒有停手。
溫折玉身體裏的靈力，天地間的靈氣，仍在以一種極爲恐怖的速度凝聚在靈劍劍身。
“溫折玉。”冰冷的聲音中多了幾分幽沉的警告。
不見溫折玉停手，唐今也不再就這樣看着，她身化濃霧，轉瞬下一刻便已出現在溫折玉面前。
她擡起手掌狠狠拍向溫折玉，而溫折玉也同時出手，兩股完全相反的能量便再次在空中相撞。
但這一次，誰都沒有相讓，也誰都不肯停手。
兩股同樣強大的能量幾乎不相上下，唐今直視着溫折玉的眼睛，“溫折玉，別發瘋。”
唐今的打斷讓那些靈力的匯聚暫時停了下來。
若無心無情高高在上垂眸看向世間的神明，映着她的那雙墨眸平靜疏離。
即便聽見了她的話，溫折玉的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
下一刻，他手中凝聚的靈力驟然增強，而唐今亦不再留手，兩股能量在空中相撞，兩人不約而同地退後，半息停頓後，唐今手中凝聚出一柄魔劍，兩人再次在空中交起手來。
長劍交錯，攪動天地靈力。
轉眼間百招已過，然那劍招卻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驟然，巨大的圓陣在空中出現，龐大靈力漫過，唐今擡劍抵禦，人也退到了結界邊緣。
而也就是這短短的空隙間，那些停滯的靈力如被人再次按下啓動鍵，如潮水般瘋狂涌入了溫折玉的手中的靈劍。
待唐今放下手時，那一劍已成。
唐今神色難明。
她知道溫折玉一定會殺她，卻沒想過他竟這麼想殺她。
甚至不惜用這樣同歸於盡的劍招。
入滅劍訣，出劍者可以渡劫之身斬仙，弒神，是太微宗不外傳的最強劍招。
但這一劍，未到生死之際，不可出。
只因這是一招燃盡自身靈力與敵人同歸於盡的劍法。
劍出，見血方休。
以溫折玉現在的半仙之身出這樣的一劍，沒人能躲開。至少在這修真界中，沒有人能躲得開。
在感受到溫折玉那不留餘地的劍意之時，唐今便知道了他要做什麼。
所以她纔會冷了眸色。
她畢竟是外來者，通過原身的這具身體來使用這個世界的能量是沒有限制的，但如果使用她自己的能力則有一定的限制。
譬如妖力，當她使用的妖力超過這個小世界能承受的最大值時，她會被直接擠出這個世界。
溫折玉的這一劍，光憑這具身體裏的魔氣，已經接不住了。
雖然提前預料過這樣最壞的結果，但……
做一個決定對唐今來說往往很簡單。
罷了。
反正，之後的事也都已經安排好了。
她在這世界中結下的因果已經夠多，如今，也是該結束了。
唐今提起了劍。
或是真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傳承，入滅劍訣，溫折玉也曾教過她。
與方纔的溫折玉一樣，天地間靈力匯聚，盡數聚於唐今手中的長劍之中。
唐今甚至還有心情問起了溫折玉對這戰局的看法：“師尊覺得，最後贏的，是你們正道修士，還是我們魔修子弟？”
溫折玉眼眸微垂，他看着那冰原上綻開的猩紅，良久，若悲天憫人偏又聲音清冷：“以命相爭，沒有贏家。”
唐今挑了挑眉。
溫折玉的話說得不錯，但她卻不樂意應和。
她聲音閒懶地回敬：“可我覺得，最後贏的，一定會是我們的人。”
溫折玉不置可否，清淡墨眸重新看回了唐今。
算是人之將死，其心也“靜”嗎？
方纔還充滿冷意的兩雙眸子此時具都已經平靜了下來。
生死之際，他們這樣斬不斷理還亂的孽緣，或許該與對方說上一兩句什麼。
狠話或是詛咒，哪怕是幾句矯情的酸話也好。
但風吹起兩人的衣角，卻什麼聲音都沒有帶走。
在很久之前，他們之間便沒了話說。
或許只有來生，他們纔可以放下那些仇恨、大義、仙魔之別，共同牽着手，向對方說出自己的心中所想。
相似的劍意，同出一轍的劍訣，長劍相對，對準的都是對方的心臟。
他們都不會留情。
相似而又龐大的劍意如兩股星虹，交匯於空中之際，流雲、河水、靈氣，所有的一切驟然靜止，而後忽然，狂躁的靈力以雪崩之勢淹向天地四方。
原本凝聚在兩人周身的屏障結界頃刻間化爲碎片飛逝，刺眼的光芒令天地失色。
冰原戰場上，原本就躲得遠遠的所有的正道修士及魔修們都慌忙躲避，不敢靠近半分。
身體裏的靈力在以一種可怖的速度燃燒，同樣被點燃的，還有某種生命力。
刺眼的光芒中唐今看不見人，便也緩緩閉上了眼睛。
要結束了。
“嗒。”
帶着涼意的一滴水，忽而打在了唐今臉上。
算不上多重，但足夠讓唐今重新睜開眼睛。
她周身是如線如洪般消逝燃燒的靈力，而在那靈力洪流中，站在她面前的，是溫折玉。
那雙墨色的眼眸中有她未曾見過的輕鬆與釋然。
還有……
連同那輕晃着的水色一同落下的愛意。
“來生……”水光漸漸朦朧了那雙墨色的眼睛，唐今只能聽到他的聲音逐漸沙啞。
“不要再做師徒了。”
……
爲了大義，爲了天下蒼生，他必須殺她。
但……
他終究是人。
耽於情愛，有了私心的人。
熒熒火光，離離亂惑。
她是整個修真界的劫難，亦是他的劫難。
這一劫。
他渡不過。
所以，他陪她一起走。
只是來生，他不要再做她的師尊了。
她那麼聰明，騙了他那麼多次，或許她才該來當他的師父。
但他們還是不要再做師徒了。
他只希望他們是凡間界中最普通不過的兩個凡人，在各自的人生中成人，在某年某月某日平凡而又普通地相遇，而後……
而後。
……
失去靈力的支撐，那空中的兩道的身影也再無法停在空中。
墜向地面之時，溫折玉緩緩閉上了眼睛。
淚水從他眼角溢出，消逝在空中。
一黑一白，相纏相依的兩道身影從半空墜落。
落地之時，寒霜細雪被四散的靈力掀起，模糊了人視線。
暗灰靈力從那片模糊人視線的白霧之中升起，若星羣煙塵，四散升空，歸於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