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來說,每次工作結束後,唐今都會失聯個幾周,等到上次工作的錢用完了,纔會重新出來接活。
她這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出沒模式讓很多人都恨得牙癢癢,畢竟,不管是想找她的麻煩,還是有急單想找她來做,永遠都找不到她的人。
不過即便如此,來找唐今做生意的人仍是絡繹不絕。
畢竟。
在這個科技發達卻犯罪頻發,守序而又混亂的時代,唐是最頂尖的。
雖然價格稍微貴一點,但物有所值。
花一筆錢買一個一勞永逸,高枕無憂,這很划算。
不過以往會找唐今做生意的,通常都是一些不缺錢的有錢人,他們想要解決的目標對象也多是同類型的人。
衆多普通人凝聚在一起,傾家蕩產拼湊出一筆錢和唐今做交易,倒還是第一次。
唐今並不會直接和買家聯繫,而是通過一個專門的機構來接單。
如果有人想要找她,就只能從那個機構那下單。
而之後等到唐今想要工作了,她會再聯絡那個機構,從那些客單裏選一個錢多的去做。
機構將這一筆單子的內容發給她的時候,她原本沒什麼興趣。
對方開出的價格不算高,她想做,完全可以選錢更多的。
不過在唐今開口拒絕之前,和她溝通的聯絡人告訴她,如果她願意接這次的單子,機構會再另外給她一筆酬勞費。
原因很簡單。
這個單子已經摺了機構好幾個人進去了。
現在,希望唐今解決目標不只有客人,還有機構裏的人。
看在錢的份上,唐今也就接了。
只不過怎麼看,就算加上機構給的那筆酬勞,這一單都還是虧了。
安裝在基地周圍的那些激光炮,已經是軍.事級別的了。
唐今也就當自己是做慈善了。
但……
或許好人真是有好報的。
看,回報這不就來了。
唐今拿着槍撥開一個倒下來的架子,彎身將那死死壓在少年身上的實驗臺擡起。
少年反應了一下,連忙撐着地面從實驗臺下將自己的尾巴抽了出來。
出乎意料的,少年看起來纖細嬌弱,但那取代了雙腿的魚尾卻很長。
那魚尾上的鱗片主體是有些耀目的藍色,並不是純淨的那種藍,而是一種有些青調的孔雀藍。
長長的魚尾兩側還有透明的魚鰭,最尾部的鰭更是像是蝶翼一樣,優雅伸展。
實驗室裏的燈已經在剛剛的爆炸中炸燬了,但走廊裏其他的研究室還隱隱透過來了一些光。
在這樣半明半暗的光線下,少年尾巴上那一片片魚鱗散發着一種仿若寶石水晶般的暗色光澤,美不勝收。
地上還淌着蔚藍的水,滿地的碎玻璃,少年慢慢撐着挪動的時候,他身下那片蔚藍的水便多了幾分淡淡的血色。
少年撐着身體遠離了實驗臺,而唐今也鬆開了手。
那厚重的實驗臺便重重砸進水裏,沉悶一聲。
少年又看向唐今,說着蹩腳的“些些”。
他有些緊張,也十足拘謹。
大概是被人以相當粗暴的態度對待了許久,當一直沒有得到唐今的回覆的時候,他的臉上便出現了明顯的慌亂和無措。
那張宛若天使一般的臉瞧着都叫人有些心疼。
不過唐今的目光卻並沒有落在他臉上。
她在看少年那長長的,美得不可思議的尾巴。
不論是誰來,看到眼前的少年都會被其的容貌驚豔,不論是其五官、其身形、還是那像是海底寶石一般的魚尾,都極盡完美。
但唐今只是粗粗把他看了一遍後,目光就凝聚在了少年尾巴上那些隨處可見的傷口上。
與雪白肌膚上的那些淤青傷口不同,魚尾上的傷口沒有那麼明顯,但卻更爲殘忍嚴重。
唐今皺了皺眉。
一直在小心觀察着唐今表情的少年脣抖了一下。
唐今蹲下身。
少年攥緊了手。
或許是應激,在唐今伸手少年的尾巴的時候,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微泛起紅,眼底的光又明明滅滅,身體也肉眼可見地緊繃了起來。
他在害怕,在牴觸。
魚尾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鱗片自然是涼的。
但落在鱗片上的手指卻比之更冷。
她已經脫下了那沾血的手套,指尖就那樣輕輕落在了少年的尾巴上。
她在觸碰那條尾巴上一塊像是被人切開過,導致那周圍的鱗片要黯淡一圈的一個傷口。
動作很輕。
少年不敢說話,只能看着她的動作。
少年尾巴上的傷多得很,如唐今現在所觸碰的類似的傷口,就有好幾處。
可以說,若不是有鱗片遮掩着,少年的尾巴就已經完全不能看了。
唐今眉頭緊鎖,許久,她終於擡起頭,看向那因爲害怕而完全不敢動的少年。
“這些傷能養好嗎?”
少年愣了一下,眼眶裏溼潤的淚水都凝固了一下。
唐今收回手,“聽不懂?”
這下,少年反應過來,張口說了一句什麼。
不過話才一出口,他又意識到唐今聽不懂自己的話,便閉上嘴,看着唐今小弧度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人魚的自愈能力一向很強,只不過……
往往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就又會被取走血肉,或是被綁到實驗臺上進行什麼解剖實驗……
少年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一分。
唐今緊皺的眉頭倒是舒展開了。
能養好就行。
她接着問:“你這些傷,是要吃藥包紮還是手術?”
如果是後者的話,恐怕就只能她親自動手了。
少年擡眸看着唐今,片刻,猶豫了一下後捧手在空氣中抓了一下,像是抓到了什麼,然後他將那抓到的東西遞到嘴邊,張口咬了下去。
得。
這個動作唐今看懂了,她眉梢往上擡了一下,“喫東西就能把傷養好?”
少年睜着一雙溼潤的藍眸點了點頭。
還挺好養活的。
漆黑的槍.管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
唐今看着那白髮白睫的少年,很快有了決斷。
她收起槍,彎腰一個簡單的用力,便直接將那人魚少年從水裏抱了出來。
驀地被她靠近,被她抱起,少年僵硬得連尾巴尖都繃緊成了直線。
不過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不適,但他卻連半分要反抗和推開唐今的想法都沒有,就那樣直挺挺地像是一條被曬乾了的魚一樣讓她抱着。
唐今倒是輕鬆,她抱着少年,走進了電梯。
她剛剛看過了,地下實驗室的自毀程序和地上基地的程序是連接着的,只要上面的基地被毀,這間地下實驗室的自毀程序就會啓動。
回到地上基地,唐今做完最後的收尾工作後,抱着少年離開了基地。
離開基地,看到天空的那一刻,原本還宛若一條硬邦邦的乾魚的少年愣然擡起頭,那雙藍的清澈又灰暗黯然的眼睛看着天上那一個又一個的星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十分鐘後,整片密林裏的生物被一聲巨大的轟鳴聲炸響。
彼時唐今已經抱着懷裏的少年走出了很遠。
但聽到那爆炸的聲音,少年頓了一下,片刻,忍不住伸出腦袋,往他們身後看去。
升騰的火光即便在這麼遠的地方依舊看得清晰。
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個無名小島,除去剛剛那個基地裏的人,小島上並沒有其他人居住。
等到天亮,爆炸和大火便會將一切毀去。
不管是那基地裏的屍體,還是在那間地下實驗室裏發生過的事情,都不會再有人知曉。
從離開基地起,少年便一直很安靜,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但此刻,唐今聽見了少年加重的呼吸聲。
即便已經在長期的實驗虐待中失去了反抗的勇氣,但恨意卻是無法被消磨的。
少年看着那火光,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光亮消失,再也看不見了,才緩緩收回視線,重新看向了唐今。
野獸們不安恐懼的密林裏,黯淡羣星之下,那雙染着水色的藍眸亮得驚人。
……
已然被磨去利爪尖牙,渾身傷痕累累脆弱無助的獸,此時不管幫它脫離困境的人究竟是誰,它都會無法控制將對方視爲自己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