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那對奇怪的師兄妹喫過飯後又在唐今還有金萬兩的馬車旁邊蹭着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兩人又蹭完一頓早飯後便匆匆離開了。
像是趕着去喫下一家的飯。
金萬兩雖然一反常態地讓這兩人蹭了飯,甚至還允許了他們留在馬車附近休息,但卻也沒有告訴那兩人他們此行也要前往武當,更沒有邀請他們同行,而是就那麼讓兩人走了。
等到人走了,金萬兩才慢悠悠轉向唐今。
對於這還因爲一口飯而置氣着的呆子,金萬兩隻用一句話就解決了:“山橫郡裏,你可答應過我三個條件。”
他借她錢給那些姑娘小倌贖身,而她以後就不能頂嘴,不能拒絕,不能置氣,要當一個合格的好護衛。
唐今差點忘了還有這一茬。
金萬兩坐在馬車前悠悠搖着扇子,一副總算在賭氣大賽裏找到治她的辦法了的模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良久,唐今還是沉默走過去趕車了。
金萬兩脣角微勾,沒說什麼,只是坐回馬車裏,拿起書本悠哉恬淡地看起了書。
不過他這悠哉恬淡維持了還不過一刻鐘就直接被晃碎了。
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官道之上的石子坑窪好像一下就多了起來,金萬兩坐在馬車裏,如無根依附隨風飄搖的蒲草,被顛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頭暈眼花。
又是車後輪彷彿壓上石頭一樣猛地一震,金萬兩直接被顛得往前撲去,車內小桌上的香爐紙筆全都灑了一地。
金萬兩臉頰被氣得有點發紅,他一把掀開車簾,咬牙按住了唐今的肩膀:“擒雁護衛。”
短短四個字被他咬得像是要喫人一樣。
唐今慢下車,回過頭用她那無神清澈又呆滯的眼睛無辜地看着金萬兩。
這會的金大公子已經沒有剛剛治她時那副閒淡傲慢的模樣了,一身白衣金銀邊的衣衫不復整潔不說,還沾了些墨漬,瞧着很是狼狽。
唐今的目光在他嘴脣上方的位置頓了一下,又默默移開。
金萬兩沒察覺到她奇怪的目光,只是惱怒。
這呆子,在別的事情上從來不轉腦子,唯獨在怎麼讓他生氣這件事上腦筋轉得極快。
按照這短短一個月裏積累的大量經驗,他肯定,這件事到最後氣的肯定還是他。
金萬兩閉了下眼睛,長嘆了一聲,聲音都有些無力了下來:“是本公子的錯,本公子不該讓旁人吃了你的飯,本公子以後再也不會動你的飯了,擒雁護衛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這一次,可好?”
聽着他那有氣無力的話,唐今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半晌,點了點頭:“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金萬兩:“……”她還點評上了。
金萬兩琢磨着自己怕是這輩子都爭不過這呆子了,長眸裏流露出幾分絕望,沒再說話,而是帶着幾分頹喪地躺回了馬車裏。
真是天生來克他的冤家。
奪飯之仇已報,罪犯金某已經認錯,唐今也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諒了他,重新啓程。
而這一次,馬車自然就平穩了許多。
隨着馬車的前進,馬車在晌午時分路過了一個關隘,也代表他們已經正式出了江南。
起初雖然還沒什麼感覺,但隨着周圍山脈的起伏越來越低,官道之上的沙土越來越多,就連周圍的青山都開始染上了一種衰敗的淡黃。
飛過頭頂的鳥雀越來越多,從山林之中穿過的啼聲尖銳,焦躁不安。
這股異樣的變化就連馬車內的金萬兩都有所察覺,他睜開眼往車窗外看了一下,聽了一會那些似乎有些嘈雜的鳥雀聲,便又重新靠着身後的車廂閉上了眼睛。
異變是在馬車駛出關隘後近一個時辰才突然發生的。
周圍的變化極爲細微,但周圍的官道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變得有些狹隘,從允許兩輛馬車同行變得僅僅允許一輛馬車通過。
山林兩邊一直沒停下來過的鳥雀聲不知何時也已經消失了個乾淨。
“轟!”
毫無預兆地,官道兩邊的大樹突然倒下,掀起漫天塵土。
唐今勒馬停車,再側過頭,便見數十道拿着大刀的身影逐漸從兩旁林中走了出來。
和之前見過的那些小打小鬧般的路匪不同,這些人氣息沉穩,手中皆有武器,並非普通人。
一衆匪徒中打頭的是一個手持金環大刀,面帶刀疤的魁梧男人,他看着唐今,多半也判斷出了她應該是會武功,所以纔開口說了這麼一句。
槐吳三在這塊地上也算是有些威名的匪賊了。
唐今他們這一輛馬車簡直都把“我有錢”三個字寫在明面上了,實在是招搖,槐吳三要是不劫下來,都對不起他在道上的名聲。
唐今偏頭感應了下週圍的人數,渾色眸子重新轉向槐吳三:“讓開路,我不傷你們性命。”
她的聲音不算多大,但在場的都練過拳腳,耳力都不差,她這話一出,頓時引起了一片鬨笑聲。
“這小子,怕不是在安穩窩裏待久了哦。”
“當我們都是江南道上的那些軟腳蝦嗎?”
一片嘲笑聲裏,槐吳三倒是沒笑,他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了唐今一遍:“小子,知不知道你爺爺我在這條道上劫殺多少像你們這樣的馬車?以爲帶一個會點三腳貓功夫的護衛在身邊就能闖蕩江湖了?”
後半句話他很明顯是衝着馬車裏說的,“今天爺爺就來教教你們,什麼纔是真正的‘江湖’。”
說罷,槐吳三揮手,周圍拿着大刀的匪徒們便舉起刀,砍向唐今和馬車。
唐今拔刀,揮斬了出去。
“鏘——嘭!”
馬車外傳來極爲密集的刀劍相接之聲。
金萬兩神色淡淡地坐在馬車裏,用手裏的書卷撩開窗簾。
上次夜間瞧得不甚清晰,而今白天裏瞧,這呆子的身法和刀法,都是絕對頂尖的。
看高手打架,很多時候不僅僅是驚心動魄的,更是極爲賞心悅目的。
直刃橫刀本來就是一種極爲美觀的兵器,其既有劍之瀟灑,又有刀之霸氣,而持刀者身形如影,殺人制敵之間都如書法大家落墨於紙張之上,行雲流水,不帶半分凝滯。
人與刀勾勒出來的,不是一場野蠻的刀槍棍棒之爭,而是一副大氣磅礴的潑墨行書。
金萬兩懶眸看着窗外那道身影,落在書卷上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紙面上輕刮。
這呆子不說話氣人的時候,倒也真有幾分“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俠客風範……
槐吳三斷斷沒想到此前那麼多次都未曾出過事,但這一次卻翻了車。
他之所以敢這麼囂張的在官道上劫人,本身也還是有些實力的,而且——
剛剛在斬斷那兩棵大樹攔車的時候,他就已經讓人在空氣中點了迷香,按理就算碰上硬茬,這兩手準備之下也能順利的纔對。
怎麼會!
眼見倒下的弟兄越來越多,槐吳三咬牙用手中的金環刀擋在那迎面而來的橫刀,大吼一聲:“撤!”
早就心生了恐懼退意的一衆山匪聽到這一聲,立時就想走,然一個個的人才剛轉過身,後頸紅線而過,頭顱落地,不過頃刻之間。
“兄弟!得饒人處且饒人!”槐吳三急聲大喊。
唐今沒有收刀。
早在最開始,她就給過他們機會了。
“鏘!”窄刃橫刀再次與那把寬大的金環刀相撞,然而這一次,一聲巨大的震響後,槐吳三手中的那把金環刀便被直接砍斷,而那把黑刃橫刀沒有半分凝滯地落了下去。
地面之上濺開一線血痕。
旁的還有想逃的面露絕望,只能瘋狂地往前逃。
唐今踢起地上的被扔下來的幾把大刀,猛地踢了過去,那幾道試圖逃跑的身影便也一個接一個倒下。
唐今轉過身,看向那剩下的最後一個站在馬車前的土匪。
那土匪兩條腿都已經在打哆嗦了,“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小的,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求饒的聲音戛然而止,劫匪跪地倒下,而被他擋住的坐在馬車裏的金萬兩也露了出來。
金萬兩似乎原本就在看她,那土匪倒下去了,唐今的目光便和金萬兩的目光在空中對上。
唐今還沒說什麼,金萬兩就跟被燙着一般地一下轉開了頭,車簾也刷地一下放了下去。
唐今也沒多想,只當他就是好奇,將馬車前那兩棵攔路的樹拖開之後,就跟沒事人一樣繼續趕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