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線月色的房間裏,牀鋪邊,他們的距離很近很近。近到金萬兩可以清晰地看見,在他說完那句話後,青年一貫渙散無神的瞳孔輕微地收縮了一下。
那雙眼睛好像不再那般空洞了。
好一會,唐今眼睫顫了下。
金萬兩扶着她的臉,不讓她避開,她也避不開,她只能掩下眸,不去看金萬兩那雙眼睛。
良久,金萬兩聽見她那不同於往日平淡,摻雜了些迷糊混亂的聲音:“那你……和旁人練功了嗎?”
這般訥訥重複自己問題的樣子,像是想說些什麼,但又實在說不出,所以只能呆呆地勉強自己問了一句。
至少,這個問題是她現在能弄清楚的。
金萬兩在她脣上輕啄了一下,“沒有。只同你練過。只讓你欺負。”
“……我沒欺負。”
“嗯……那就沒有吧。”
“……”
他這不同尋常的依順倒是讓唐今有些無所適從。方纔金萬兩說的那些話……雖然不通世事,但她也不是完全聽不懂的。
歡喜。
至少這個詞,她是聽得懂,也隱約明白一點的。
歡喜,就是想要一件東西。
但這個詞用在人身上,意味好像又有些不同了。
對於金萬兩的話,她懵懵懂懂,不知該怎麼迴應,而這點心思也都被她盡數擺在了臉上。
金萬兩看着她,或許是心中舒坦,他這會看什麼都覺得看不夠。
她眼睫的顫動,瞳孔細微的轉動收縮,眉眼間多出的無措和迷茫,脣角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幾分糾結欲言又止的模樣。
都那麼的讓他歡喜。
金萬兩希望她去想,去明白,但也不會逼着她自己一個人將全部都想明白。
他會教她的。
金萬兩又扶緊她的臉,像是親不夠般湊近碰了碰她的脣。
“呆子,你可願同我練功?”
唐今擡起眼睛看他,許久,掩下眸去,“……嗯。”
雖然金大公子嘴毒了些,喜歡摸摸碰碰招人煩了些——但其實她也沒那麼討厭金大公子。
那些摸摸碰碰的,她也不是真的煩……她不過就是覺得,假裝煩他,將他氣得臉紅的模樣很有趣罷了……
金萬兩不知她都想了些什麼,他偏了下頭,繼續看着她的眼睛問:“那你想同旁人練功嗎?”
“……不想。”先前未曾和金大公子一起練過功的時候,她也不知道這練功到底是個什麼事,自然覺得是誰都無所謂。
但是現在……
金萬兩眸底的涼月輕溶,變成一片柔和的泉,他繼續,問了她最後一個問題:“那,你可願讓我跟旁人一起練功?”
唐今微愣。
她眉心下意識擠了起來,那雙渾色的眸子掀起,眸底漫過一層沉沉鬱鬱的霜,不似平時般通透。
“不願。”聲有些悶,但簡單的兩個字眼說得很是清晰。
她是不願的。
雖然她應該也管不着。
可她不願。
不願金大公子去旁人的牀榻上,對着旁人臉紅,對着旁人腰顫輕喘。
她這最後一個問題的答案出來,金萬兩便也不願再剋制什麼。
他跪起身,摟着她脖子緊緊圈住了她。
唐今的反應雖然慢了一拍,但手臂還是下意識地環過了他的腰。
在被子裏捂了那麼久,金大公子的身上還帶着熱氣。偏偏金大公子還是個講究的,身上的衣物從內到外都要用香仔仔細細薰過才肯上身。現在他熱了,衣物裏的香氣便盡數被散了出來。
若有若無地繞在鼻尖。
比旁人的氣息好聞太多太多。
“呆子。”他又這麼叫她,可卻不是罵她的,只是像是喚起旁人不能喚的小名般的親暱。
“你也歡喜我的。”他說。
唐今偏頭,卻看不見他的臉,只能呆愣重複:“……歡喜……你?”
就連“歡喜”這兩個字,她好像都不太能念得通。
金萬兩“嗯”了一聲,更抱緊了她:“你也歡喜我。”
興許還只是一點點,興許還沒有他的歡喜這般多,興許要等她完全明白還要很長的時間。
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金萬兩慢慢鬆開她,又將她拉回牀上,讓她坐着,問她:“你是聞到我身上有旁人的氣息,以爲我同其他人練功了,才那般對我的?”
現在他再反應不過來這呆子今日爲何反常,那他也要成呆瓜去了。
雖然他不介意跟這呆子湊成一對呆瓜,但兩人裏,還是有一個人聰明些要更好。不至於一起都被騙了。
唐今還陷在“我歡喜他”的怪圈裏迷茫,聞言沒多想,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等他反應過來再看去時,便又看到了金萬兩的笑。
他很少這般笑,不帶任何輕佻傲慢算計意味的笑,就只是因爲高興而笑。
金萬兩嘴角壓不下去,也就又趁熱打鐵地問她:“你可願同我一輩子,只同我練功?”
他這問題其實問得有些含糊,同他一輩子,和只同他一起練功,這應該是兩個問題。
這帶些小心思的兩個問題到了那單純的呆愣刀客耳朵裏,便自動合成了一個問題。
她願不願意一輩子只同金大公子練功?
她願意的。
理由她都不用刻意去找——練武本就是一輩子的事,應當持之以恆地堅持。
於是唐今點了頭,“我願。”
金萬兩握住了她的手,長眸裏躍過些狡黠:“那便說好了,一輩子。”
唐今眨了下眼睛,“一輩子。”
自覺可能對這呆子動了心後,就壓在了心上的石頭總算是離開了。輕鬆之感悠然而來,金萬兩靠進唐今懷裏,“抱我?”
不是命令了,而是詢問。
唐今呆了一會,還是慢吞吞“哦”了一聲,將他抱住。
房間裏還熱着,兩人靠在一起難免就熱,金萬兩輕輕掐了她一下,“將冰盆移回來些。”
唐今默默用內力將那冰盆給吸回了牀底下。
金大公子有錢,他們這牀都是特別作的,皆是不說還透氣。冰冰涼涼的冷氣飄上來,沒多少人就涼快了。
金萬兩靠着她玩了會她的手指,又道:“沐浴吧。”
他們明日清早就要啓程離開均州了,這麼汗淋淋地睡一晚可不太行。
於是唐今又點了頭。
大半夜的,爲了省事,兩人就一起洗了。
金萬兩靠着唐今,偶爾偏頭在她頰邊蹭蹭,賴着她一般,便沒有再做多餘的事。
只是他也不禁怨一句:“下次若再生氣,別折騰得這般厲害。我也會疼的……”
唐今有些理虧,只好悶悶“嗯”了一聲。
牀上的被褥也扯下來鋪了新的,洗過澡後,前面還互相置氣的兩個人躺在一起,格外親暱。
睡前,金萬兩看着那似乎還在想着什麼的唐今,不免勾起脣問她:“想明白了?”
唐今脣角往下垮,“沒有。”
她還是沒想明白“歡喜”這件事。
金萬兩好笑,“不急,慢慢想。”
他越是這般體貼依順,唐今就越是不舒坦。
並不是覺得金大公子這副模樣不好,金大公子什麼模樣都挺好看的……她就是,不太習慣。
唐今垂眼悶頭想了會,少頃,還是告訴他:“今日下午等你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你。”
那雙渾眸像是幼狼一般清澈懵懂,“這是不是,就是歡喜了?”
金萬兩的心驀地收緊了一下,明明是質樸不過的話語,可卻叫他的耳邊卻飛起紅,“嗯……”
唐今恍然。
她看着空中的某一處似乎在想些什麼。
就在金萬兩等着她再說出些什麼自己愛聽的話後,她想了許久,開口:
“那我也歡喜過浮萍。”
金萬兩的嘴角頓時又垮了下去。
他伸手掐向唐今的腮幫子,牙都咬緊了:“你就非得說這一句不可嗎?”
唐今在半途抓住他的手,將他抱進懷裏,“但我現在只想你了。今日一下午想你的次數,就已經比想過浮萍的次數多了。”
金萬兩掙扎了一下,沒掙扎開,許久,他紅着臉罵了聲“呆子”,聲音沒那般硬氣,怪彆扭的。也不知到底是還生着氣,還是已經氣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