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之內,一直到日上三竿快過了巳時,住在三樓之上的那位“王公子”才慢悠悠地下樓來。
試劍大會召開在即,臨陽城裏的人也不多了,再加上他起的這時候太遲,客棧大堂幾乎瞧不見什麼人。
“公子,馬車已經備好了。”那位面白無鬚的老馬伕跟在王公子身後殷勤道。
王公子淡淡從鼻間發出一聲“嗯”,“多備些冰塊,本公子最懼熱了。”
“是,老奴這就叫人備去。”
又是一番拖延,頭頂的日頭都快移過了正中的時候,那王公子才堪堪坐上馬車,在五六名護衛的保護之下,慢悠悠地駛離客棧。
在他身後,掌櫃帶着幾個小二殷切相送,等那馬車一拐過彎消失不見,他便立刻垮了笑,轉身回了客棧之內。
不多時,一隻棕羽長翼的鷹隼掠過高空,轉瞬消失於雲間。
出城之時,王公子的馬車遭遇了些小麻煩。一夥運鏢的鏢師帶着貨物擠在城門之處,堵了門。
王公子正不耐煩欲讓人將那夥鏢師驅趕之際,那夥鏢師卻又讓開了。
經過他們時王公子同他的護衛都聽到那羣鏢師聚在一起說着話。
“乘勝鏢局的那夥癟三,說好一起走的,居然一大清早就跑了,果然是沒義氣的。”
“他們帶那麼多貨物應當也走不快,咱們待會趕緊些,還能追上去。”
“說得也是……到時候看老子還不讓他們好看。”
一羣穿着藍衣的鏢師罵罵咧咧,瞧着很是不高興。
王公子那幾個護衛多注意了幾眼,沒瞧見對方有什麼異樣,在出了城之後便也沒有再放在心上。
只是腦子裏模糊多了個前邊還有一隊鏢師的印象。
車裏坐着的公子身份尊貴,他們這馬車行駛得自然也不算快,途中幾次,前頭馭馬的老馬伕還因爲車趕得太快而被車廂裏的王公子罵過幾句,於是他們這車走得就更慢了。
在出城後不久,原本隱藏了蹤跡暗中保護的護衛們也盡數現了身,圍在那王公子的馬車周圍,洋洋灑灑二十號人,皆是配刀劍的一流高手。
尋常馬車走上一日,跑個二百里路是絕沒有什麼問題的,但他們本身出城就晚,速度還慢,日頭漸落的黃昏之際,竟才堪堪走了五十里路。
官道從河邊過,逐漸走上山,道路變得狹窄,底下是湍急大河,原本護在兩邊的護衛們也只能改爲護在了前後。
日後漸落黃昏,遠遠地,前面的路上好似多出了一行車隊的蹤影。
那行車隊瞧着不過十幾號人,扛着一面暗紅鏢旗,護車者皆是鏢師打扮。
他們還未曾警惕上,那夥鏢師就先警惕了起來。這山路狹窄,容不了馬車和那運貨物的車馬並行,自然也讓不了路。
於是前頭那夥鏢師在吹了幾聲哨子後,便加快速度,甩開了他們。
馬車裏的王公子掀開車簾,那張沒什麼精氣神的臉上露出些躁意:“前頭是什麼人?天都黑了怎麼不還不停車休息?這馬車再坐下去,本公子就要散架了。”
一個佩劍的護衛退到馬車邊,“公子,前方是一夥鏢師,此處地勢狹窄不便停車,等過了這座山再停吧。”
王公子死死皺着眉。過這座山少說也還要小半個時辰,他是不樂意坐那麼久的。
“前面的鏢隊不是已經走了嗎?這附近又沒人,停下來休息。”說到後面,王公子已經是直接下命令了。
侍衛頭領只能再勸,“公子,這地方山勢險峻,若是有山匪劫道,危險萬分啊。”
“區區幾個小山賊還應付不了了?”王公子冷哼一聲,“若是如此,孤要你們有何用?”
侍衛頭領不能駁他,自然只能低聲下氣地再勸:“公子……”
“夠了。”王公子已是極不耐煩,他揮手指了一個護衛,“你,去前頭打探看有無山匪,若無匪徒便就地休息了。”
那侍衛看了頭領一眼,也只能抱拳:“是。”
好在,沒過多久去前頭探路的侍衛回來了,“公子,前路乾淨,沒有異樣。”
王公子嗤了一聲,“那便尋個地方停下休息,孤已累了。”
一衆侍衛默然,皆只低頭應是。
最後一點黃昏的日頭落入交疊的叢林山縫之間,大片天已經暗藍了,唯有遠處山峯之上剩半扇橘紅。
蒼鷹擊空,叫聲嘹亮清遠。
前方,是過山彎的窄路,人坐在車上,已遠遠能瞧見一座凌空於大河之上的渡橋。
在馬車緩緩過彎之時——
“轟隆——”
猛然間,沉悶若雷響的聲音驀地從周圍的山間傳來,侍衛頭領驚然聞聲看去,瞳孔驟縮。
巨大的圓滾木從山間之上滾落,正狠狠朝他們的馬車撞來。
“保護殿下!”侍衛頭領拔劍出鞘,運功上前將那些圓木劈開,而一衆護衛們也立馬反應過來靠近馬車。
羽箭破空, 從山崖之上而來,有護衛立馬反應,將被這鉅變驚駭到面露惶恐的王公子從馬車中扯出,迅速躲入馬車後。
馬車車廂內層夾了鐵,縱是能射穿一邊也穿不過另一面,然這次突然的襲擊還不止於此,羽箭忽停,他們的前後方,那明明已走遠的暗紅鏢旗和出城時見過的藍旗鏢師飛身而出,直衝他們而來!
“轟!”
滾下的圓木驟然撞向了那輛馬車,在巨力之下,一聲馬嘶慘叫,王公子的那輛馬車直接被撞落山壁,墜入大河之中,頃刻沒了蹤影。
……
越過渡橋,隔岸的高山之上,金萬兩搖着扇子興致缺缺地看着那山路上的一幕。
前後夾擊,山上是羽箭滾木,山下是湍急大河,王公子一行已退無可退。
如此情勢之下,即便跟在王公子身邊的侍衛都是皇室培養出來的數一數二的高手,也已無回天之力。
除非那王公子身邊還跟有宗師保護。
可惜,皇室供奉的宗師不過兩位,而龍椅上那老皇帝又是個極度膽小惜命的,怕是沒那麼大方能派出一個宗師來保護一個本就讓他忌憚的年輕太子……
所以。
此局已定。
金萬兩收了扇子看回唐今,長眸悠懶,“走吧,回去。”
渡橋橋面狹窄,通不了車,只能走人,他們的馬車還停在對面。
天色昏暗,頭頂之上已經有星子出現。
唐今看着金萬兩那雙在夜色之中也微亮的孤傲長眸,眼睫微斂,低“嗯”了一聲。
金萬兩眉梢微挑,“不高興?”
“沒有。”唐今避開他的手,隨意編了個理由,“餓了。”
金萬兩好笑,“倒是我不該了,因着一點小事讓我們擒雁護衛捱了餓。”
他拉過唐今的手,走上渡橋,“走,回去給我們擒雁護衛做好喫的。”
唐今慢吞吞被他牽着,卻也忍不住咕噥一句:“都是我做的……”
金萬兩咳了一聲,“那今日便換我來。”
雖然他沒做過飯……但也就是那麼些步驟,應當沒那麼難吧……
唐今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聽他說的這麼信誓旦旦,就只當他是會做飯的。
她倒真有些好奇金大公子的廚藝如何。
只是。
今日似乎是沒那機會嘗試了。
渡橋在風聲河水之中搖晃,人越往中間走去,渡橋便晃動得越發厲害。
唐今和金萬兩都是不怕的,但他們的手還是緊緊攥在了一起,相互依賴。
直到。
“錚——”古琴斷絃之聲彷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銀色的流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過,數道黑影從橋面之下翻身上橋,舉刀,無聲無息抹向金萬兩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