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忱,你有心上人了?”
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唐今的脣角還掛着那樣清淺的弧度,旁人眼裏,這笑也就和她往日一般,似乎沒有任何異樣。
可薛忱又不是旁人。
她說話的語調比平時低了些,語速也慢了,上挑狐眼瀲灩,像是充滿着好奇與調侃,可眼底深處,卻是半分笑意也無的沁涼冷意。
她只是在假笑。
薛忱其實也想起那畫卷是什麼了。
那畫上的,當然不會是唐今所說的他的心上人了。
他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不在那畫卷之上。
可是……
少年的目光停落在唐今的臉上,再開口時,他並沒有否認唐今剛剛問的那句話,而是有些悶聲地問:“你不也定親了嗎?”
唐今微頓。
她沒預料到薛忱會突然提起這件事,不過更讓她沒預料到的,是薛忱剛剛那一句話中裹挾着的,那些晦澀複雜的情緒。
“……薛忱?”她輕輕喊了少年一聲。
薛忱驀地回過了神。
對上那雙清色的眸子,薛忱下意識避開了目光,“……沒什麼。唐今,還未曾恭喜你定親了。”
唐今默然。
兩人之間方纔融洽了一些的氣氛,似乎又凝滯了下來。
唐今將視線重新轉回了手底的畫上。
方纔只粗略看了一眼,她也未曾多想過,可這會一看,她便能很明顯看出,這幅畫並非薛忱的工筆。
唐今將畫筒裏放着的其他幾幅畫卷也拿出來看了一眼。
個個畫卷上都畫着不同的女子。
如此,唐今便明白了。
這些畫卷大概是媒人們送來的。
做媒之時,媒人往往會讓兩家人爲這要做親事的公子小姐畫上一幅畫像,再分別送入對方府邸之中,讓公子小姐們對對方的相貌有個粗略的瞭解。
薛忱回京,這幾日上門想給薛府做媒的人多,這些畫卷便是那些媒人送來的。
唐今慢慢將那幾幅畫重新捲起,纏回紅繩。
在將最後一幅畫收回旁邊的畫筒中後,她才緩緩說了一句:“薛忱,我的親事是父母所定。”
這件事情,在那天聽見她推拒那媒婆時,薛忱就已經知道了。
父母遺願,她無法推辭。
薛忱沉默了下來。
許久,他問了一句:“你見過那女子了嗎?”
“……嗯。”
薛忱再次沉默。
他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良久,當他再次看向唐今之時,那雙漆黑的眸子便不再有半分躲閃,徑直望入了唐今眼中。
“唐今,那女子可是你心儀之人?”
少年問得認真,漆黑的眸中充斥着某種執着,就像是幽幽燃燒起的墨色火焰,平日藏在深夜之中瞧不見,可一旦碰了,便知灼人。
唐今禁不住輕彎脣角。
“不是。薛忱,她不是我的心儀之人。”
……
她輕輕的一句話語,便讓心底裏那壓抑了數天的,煩悶而又酸澀的情緒一掃而空。
宛若重錘一般,一下,一下,緩慢在心底落下的沉悶心跳聲,開始逐漸變輕,變快。
他認真地看向了那雙淺色的眸子,比剛剛還要更爲認真地看向那雙眸子,聲音裏多出來了幾分沙啞:
“唐今,那你心儀的人,是誰?”
少年的問話讓唐今目光停頓了一下,“薛忱……”
薛忱不自覺掐緊了指節,他緊緊盯着那雙淺眸,生怕錯過其中閃過的任何一絲情緒。
可是。
墨色的長睫低掩了一下,那雙淺眸裏似乎極快地劃過了一絲什麼,薛忱什麼都還沒看清,唐今就已重新擡起了眸。
她有些無奈地道:“薛忱,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就老想着問這些了?我這前途未明,一心只敢有聖賢書,可沒有什麼心儀之人。”
薛忱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失落。
這樣的回答……
“……唐今。”他忍不住地喊她。
唐今眉梢微挑,“怎麼了?”
薛忱擡眸看着她,看着她那雙清明乾淨的,不摻雜任何一分複雜情愫的眸子,許久,他像有些自暴自棄似的,伸手抱上唐今,將半個腦袋都埋進了她的肩窩裏。
“唐今。”他在她耳邊輕喊。
唐今擰着眉頭,“嗯?”
“唐今。”
“……怎麼了?”
薛忱卻不說自己怎麼了,只是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唐今也不知道自己這位發小、竹馬、從小一塊長大的小夥伴是突然間怎麼了,只是察覺到他情緒似乎不對,便也由他抱着自己。
“唐今。”
他一遍遍地低喃這個名字,唐今雖不明所以,但也還是耐着性子一遍遍地應。
只是她應得平常,應得坦蕩,應得什麼都不明白。
應到最後,少年人的熱烈便在這樣的平常與坦蕩之中被一點點澆滅,衝動被壓下,冷靜下來的大腦讓他再次選擇了沉默。
比起什麼都不明白,他更怕,唐今什麼都明白。
……
最後,薛忱也沒有再喊她的名字了。
他只問她一個問題。
少年仍將腦袋伏在唐今的肩膀上,但聲音卻比剛剛要沙啞了許多,“唐今……你如今也還喜歡我嗎?”
唐今已經向他問過這個問題,可是卻還沒有回答過他。
唐今輕“嘶”了一聲,“薛忱,你不要每次都弄得這麼肉麻好不好?”
薛忱擡起了腦袋,漆黑的眸子幽幽盯住了她,“我還有更肉麻的呢,你要不要聽?”
“……你夠了薛忱。”
薛忱卻沒作罷,仍舊緊緊盯着她那雙眸子,又問了一遍:“你如今還喜不喜歡我了?”
這自己的竹馬也只能自己忍着了——不然還能怎麼辦,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又不能離。
唐今輕嘆,“喜歡,從前喜歡你,如今喜歡你,往後也會一直喜歡你,好了嗎?”
薛忱頓時敲定了主意:“唐今,夜裏我去找你,我們一起睡。”
唐今:……嗯?
這話題……是怎麼跳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