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將軍,您爲何要做這種事啊?”
“是啊薛將軍,您切莫被小人矇蔽了,此人可是犯首唐珩之侄,唐珩可是害死二位將軍的罪魁禍首啊!”
刑臺之下看向薛忱的一雙雙眼睛裏都充斥着不解與不認同。
顯然,所有人都想不明白,薛忱爲什麼要冒着劫法場這樣的死罪去救一個害死了自己父兄的仇人。
除非——
“罪魁禍首?”
青年冷嗤。
尖銳諷刺的話語一字一句都如尖刀,未曾有半分遲疑地刺向那荒謬而可笑至極的“真相”:
“若我父兄九泉有知,朝廷最後查出來的那陷西北將士百姓於死地,陷一國於危難險境的罪魁禍首就是唐家——”
“那他們——真是連死都無法瞑目了。”
這一回,不僅是那位城衛統領,幾乎所有城衛,還有遠處聽到了薛忱話語的那些百姓們,臉上都浮現出了不敢置信的愕然之色。
薛忱此話的意思是……
城衛統領都呆了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薛、薛將軍……”
他想告訴薛忱,此事已經經過多方調查,絕不會有錯的,那唐家確確實實就是叛國之臣啊。
可是話到嘴邊,他又說不出了。
眼前人可是薛忱將軍。
他再如何清楚,難道還能有當事人清楚嗎?
那死去的二位薛將軍,可就是薛忱將軍的父兄!
若要論及對那些叛國賊人的恨意,薛忱將軍可比他們這些人要多得多。
若無隱情,薛忱將軍何必冒着死罪從前線趕回,劫持法場,還說出一番這樣的話語呢?
莫非、莫非這……
城衛統領的表情一度十分精彩,好幾次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不止他如此,周圍其他的城衛們亦是如此。
有些心慌意亂的城衛們早就湊在一起,交頭接耳起來。
“薛將軍的意思難道是……朝廷抓錯人了?”
“這……可是刑部和御史臺的大人都反覆確認過的,怎會有錯呢?”
“但這可是薛將軍說的啊。”
“那、那……”
……
百姓之中亦是議論紛紛。
“薛將軍是在說官府弄錯了?”
“應、應當是吧……”
薛忱的話說得直白,但還是有不少百姓沒能聽明白——
這倒並不是因爲他們愚笨,而是因爲這件事實在是他們不敢想的。
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他們能接觸到事實真相的途徑實在太少,平日裏都是官府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
若是平日裏,有個人突然在刑場上跳出來,指着那將要被砍頭的犯人說你們抓錯了人,這個人不是罪魁禍首——
他們絕對是不信的。
官府怎麼會有錯呢?
可眼下說出這句話來的……卻是薛忱。
是那在前線保家衛國,用兵如神,將那羣夏賊打得節節敗退如天神一般的薛忱將軍。
薛忱將軍……又怎麼會在這種事情上出錯呢?
一邊是官府,一邊是薛將軍,百姓們這下是徹底被弄糊塗,弄得不知道該信哪一邊了。
周圍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雖然有城衛驅趕,但這種情況下,就連城衛們自己都沒什麼心思管這羣百姓,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刑臺上的薛忱身上。
在這樣的情況下,城衛統領還是隻能硬着頭皮開口,“薛將軍,此事朝中大人們都已經徹查過了……”
城衛統領頓時就啞了口。
他便是信的,在剛剛薛忱的那一番話說完之後,心底裏也開始有些不信了。
“……犯首……唐珩已在獄中認罪了。”城衛統領也只能這麼說一句。
唐珩自盡前留下的血書裏承認了自己通敵叛國,出賣邊關佈防圖等等事實,也正是因爲這麼一封認罪血書,唐家的罪責才被徹底釘死,幾乎沒有翻身的可能。
薛忱沒有說什麼,漆黑的眼瞳又掃向了其他人,“你們信嗎?”
一衆城衛面面相覷,沒人出聲。
薛忱目光掃向了更遠處的圍觀百姓們,聲音沉冷如鍾:“你們信嗎?”
沒有一人回答。
薛忱一點點將臺下這羣人看過。
未時三刻,正是午後陽光最爲灼人的時候。
遍佈污濁的刑臺之上,青年抱着懷裏一身囚服的少年,銳利的黑瞳彷彿要直直看進人心底,揭露出所有的骯髒與不堪。
與那雙深邃幽沉的眼睛對上,不少人都下意識避開了視線。
然青年的聲音卻是他們無法忽視的:
“我不信。”
“我薛忱不信。”
“我父兄不信。”
“驪城八千百姓不信,西北三萬烈士不信。”
薛忱的目光冷冷掃向遠處正慌忙從軟轎上下來的府尹、御史中丞等人,“若這就是朝廷給予我薛家、給予驪城百姓、給予前線將士的交代——我薛忱,不接受。”
“前線將士不曾負國,望,國不負我。”
……
“前線將士不曾負國,望國不負我?好啊,好啊!原來倒是朕負了他,負了西北將士?那朕是不是還得上他薛家賠禮致歉,磕頭認錯啊!”
宣政殿裏,皇帝重重拍碎了手中的茶杯,臉色黑沉至極。
皇帝如此盛怒,原本被傳來商議此事的幾名官員不由得紛紛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原本坐在一旁的孔彌遠此時此刻也站起了身。
他拱手長揖,勸了句息怒,又緊接着道:“薛忱將軍年少氣盛,這說的,也不過是一時氣話,陛下還請息怒。”
“氣話?”皇帝聞言可沒有半分消氣,反而越發憤怒,“前線戰事未休,誰準他回京的!無詔歸京,帶兵劫持法場,他想做什麼,他薛忱難道是要反了不成?!”
皇帝這會正在氣頭上,在場的幾位官員可不敢隨意開口。
孔彌遠也沒有立即開口。
他看了旁邊的太監一眼,等那太監低頭給皇帝換了杯新茶,如此拖了一小會時間,讓皇帝稍稍冷靜一點了,纔再次開口:“若他要反,便也不會只帶僅僅一百親衛回來了。”
這倒是事實,誰人謀反會只帶一百親衛,這點人數填京都城外的護城河都不夠填。
皇帝的臉色依舊陰沉,“便不是要反又如何,他身爲一軍之統帥,就這麼丟下軍隊跑回京城,和逃兵何異?朕一定要治他的罪不可!”
孔彌遠沒有將他這氣話當真:“前線今日亦有捷報傳回,薛忱將軍在回京之前應已安排好了一切。”
皇帝怒極反笑,“是嗎?那朕是不是還得誇讚他一兩句,獎賞他一二啊?”
卻不料,他這句氣話一說出口,旁邊的孔彌遠直接就點了頭,“陛下,正當如此。”
皇帝在憤怒之中都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太師,你可不要因爲那薛忱是你門下弟子就如此包庇,朕也做過你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