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今去見了御史大夫王雍。
也是此前負責調查謀叛案的最高長官。
身爲二品御史大夫，王雍私下雖不曾與什麼官員交好，但在朝中的影響力依舊極大。
因着他爲人剛正不阿，清廉正直，又喜愛走訪民間，毫無半點官架子，其在百姓之中的名聲也極爲不錯。
說來，因爲王雍與孔彌遠的關係還算不錯，唐今與王雍也是相熟的。
當年她高中會元之時，因着她寫下的那一篇時務策論，甚少點評科考學子的王雍，都曾當着朝中百官的面誇讚過她。
之後她中狀元，王雍還和同僚說過狀元舍她其誰之類的話。
似乎很是看好她。
不過如今，都變了。
……
唐今上門得突然，她此前也並沒有通知過王家的人，但當她登門之際，府門前的僕從們卻並沒有攔路，甚至都沒有進門通傳，便直接走在了前頭爲她引路。
僕人並沒有帶她去會客廳，而是直接帶她去了書房。
等進門，看見那位端坐在書房之中，正慢慢衝着茶的老者時，唐今便直接說了：“王大人這是知道我要來了。”
王雍年過半百，因專注於朝政，兩鬢早已斑白，面上那無法忽視的皺紋也在向旁人述說着他如今的年紀。
再仔細瞧瞧，他眼袋有些重，面色也隱隱有些灰敗憔悴，似乎近來休息得不太好。
王雍將倒好的茶緩緩推到自己對面，眼睛笑眯成一條縫，“只是猜想唐公子興許要來罷了。不過唐公子怎麼孤身一人來了，難道本官家的書房不值得唐公子搜上一搜嗎？”
對方雖然年長，但這會卻和她用的是同輩交流的語氣。
這最後的一句話更是說得輕鬆坦然，似乎與她並無半分芥蒂。
對方要做如此姿態，唐今便也沒有客氣，直接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王大人的府邸，不是前日就已經搜過了嗎？”
她指的，是之前薛忱將刑部和御史臺的重要官員全都扔進天牢裏的那次。
雖然當時候只是裝模作樣，將黑甲衛們提前藏好的“罪證”搜出來，但那也是仔細搜過一遍的。
當時沒搜出什麼，這會再搜，即便是有什麼也是搜不出來了的。
聽了唐今的話，王雍不由失笑，“倒是老夫忘了……”
唐今沒說話，端起面前的那杯茶抿了一口。
王雍見她喝了，不禁微微傾身，“唐公子，這茶如何？”
“香郁味醇，王大人家的茶，自是極好的。”
聞言，王雍像是鬆了口氣，臉上也重新浮現出些許笑意，“那便好，那便好。”
不等唐今繼續回些什麼，王雍就拿過另一套茶具，重新給唐今倒了一杯茶，“唐公子再嚐嚐這個？”
雖然不知道對方這是要拖延還是想怎麼着，但唐今也不着急，漱過口，便也端起那杯茶試了試，“清香甜爽，倒是不俗。”
王雍哂然，“不知唐公子喜歡哪種？”
唐今沒有什麼偏好，“二者皆可。”
“那便是沒有喜歡的了。”王雍從位置上起身，興致勃勃地喚來下人。
沒多久，十幾種不同顏色香味的茶便被盡數端到了唐今面前來。
“唐公子，都試試吧？”王雍的情緒似乎有些高昂。
看得出來，他應該是很喜歡茶之一道了。
唐今又喝了兩杯，差不多有些膩了，便沒有再繼續喝下去，“王大人的好意唐某心領了，只是唐某平素不喜飲茶，如此多的好茶給予唐某，實在是浪費。王大人，我們還是說些別的吧。”
他微嘆一聲，有些可惜地放下手中茶杯，那張慈眉善目的臉上笑意依舊平緩，但神態間卻變得客套疏離起來。
“唐公子，如果你今日登門不是要來與老夫談論茶道的，那老夫，便沒有什麼話能與你說了。”
唐今斂眸。
這下，她算是明白王雍折騰這麼久，不斷拉着自己品茶是爲了什麼了。
原是爲了告訴自己，他不會和自己透露任何事情。
但。
唐今低頭笑了笑，“王大人，唐某今日登門，也不是爲了從王大人口中聽到什麼的。”
她重新望向那坐在自己對面，素有清廉好官之名的老者，語氣平靜：“唐某今日登門，只是想來問王大人一個問題。”
王雍沒有說話，一雙些許渾濁了，但依舊澄明如鏡的眼睛不偏不倚地直視着唐今。
唐今也就那樣看着他的眼睛，繼續說了下去。
“王大人，當日金殿舉發叛黨之時，你是明知我唐家無罪，還仍報出了我唐家之名嗎？”
老者眼皮動了一下。
老者漆黑的瞳仁在不受控制地顫動，那始終直視着唐今的目光，這一回，卻是連幾息的時間都沒能撐過，便在那雙冷色淺眸的注視下垂落了下去。
唐今笑了。
她臉上那虛浮的笑意總算是變得真實了起來。
她拔高了聲音，像是在爲對面的老者喝彩：“王大人，當真清明啊。”
王雍沒有說話，他沒有爲自己辯駁，也沒有對此解釋什麼，他只是閉着眼睛，宛若一尊不知經歷了多久風吹雨打日曬，已然滄桑極了的石像一般，沉默着。
他的肩背早已經在無聲無息之間垮了下去。
唐今嗤了一聲，起身離開。
踏出書房之時，身後似乎有茶杯碎裂人倒地的聲音，僕人們聞聲慌忙進屋，而後大亂，但唐今一直到走出王家，都沒有回過頭。
……
薛忱一直到天黑纔回府。
他已經在外面草草應付過晚飯了，但見唐今正在喫，便也坐過去又和她一起吃了起來，“我把洪聞道交代出來的人都查過了，有一半人確實有些可疑，我已經把他們都扔大牢裏了，你要審嗎？”
唐今喝了口茶，“晚點再審，今晚先去幹點別的。”
薛忱好奇：“做什麼？”
“王雍今晚大概要自盡了，去瞧瞧熱鬧。順便……”唐今頓了一下，才補上後半句話，“以防萬一。”
薛忱雖然沒太聽明白她說的話，但還是應了一聲好，“對了，今天在街上瞧見有人賣木雕，我瞧見一個特別像你的。”
唐今疑惑，“像我？”
“嗯。”薛忱煞有其事的點頭，拎出一個雞蛋大小的小木雕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買了，你看。”
掛在繩子上的小木雕晃晃悠悠，唐今一時還沒看清，而等她看清那木雕的模樣後，頓時就沒忍住直接給了薛忱一肘子，“無聊。”
薛忱看着手裏那個大胖尾巴月牙眼的小狐狸，卻是有些忍俊不禁，“這不是跟你一模一樣嗎……”
唐今伸手就要去搶，但薛忱卻反應極快地立馬將那木雕收起來了，“不是無聊嘛，還是我收着吧，你要的話我明天再去給你買一個。”
唐今白他一眼，也懶得搭理他，繼續喫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