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洪勝非回來的過程倒並沒有什麼意外。
雖然偷偷從國子監離開時,洪勝非刻意喬裝打扮了一番,還甩開了伴鶴,但人一出城,還是被早就等在城門外的黑甲衛們給抓住了。
逃走的路上莫名被人擒住,關進漆黑一片的柴房裏,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想到一些可能,洪勝非不禁面色慘白,冷汗淋淋。
他又試着拍了幾次門,但門外依舊沒有任何迴應,最後,洪勝非也只能靠着牆根坐下,休息了起來。
不知過去多久,門外總算傳來了腳步聲。
“吱呀。”
緊閉的房門被從外推開,隨之而來的,是火把燃燒的赤橙光線,還有幾道延伸而來的漆黑影子。
洪勝非不自覺坐正了些。
眼睛還沒適應面前突然出現的火光,看不清人,但洪勝非卻是一下就認出了那道熟悉的嗓音。
“勝非。”
洪勝非頓時睜大了眼睛,“唐今?”
他心底下意識生出了些得救的喜意,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可還不等他朝着對方走過去,適應了光線的眼睛便驀地看清了來人那一張臉上的表情。
來人身上穿的,還是那樣素淨的顏色。
這樣的顏色再配上那雙總是含着半分笑意的眼眸,便容易予人溫潤清和之感。
這也是唐今一直以來給予他的印象。
但此時此刻,明明還是那張臉,明明還是那樣清淡的笑容,站在門口的那個人,卻給了他一種強烈的,陌生而又危險的感覺。
充斥着那雙淺眸裏的與其說是笑意,不如說是無聊的貓瞧見可以戲弄的老鼠時,生出來的涼薄興味。
“勝非啊。”
那道聲音依舊清潤。
“我聽人說你要走?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要走呢?”
看着那些將他抓回來的人此時此刻都舉着火把,站在唐今的身後,洪勝非嚥了下口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要是再意識不到是誰將他抓回來的,那他可就真是蠢到頭了。
唐今不打算浪費時間。
他不回答,唐今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要走也就罷了,勝非既是要走,又怎麼能不與洪大人說上一聲呢?”
“說來,洪大人出事後,勝非你也不曾見過他了吧?不如便藉着這時機見上一見?”
看着那張帶着笑,卻叫人感覺不到半分溫和的臉,洪勝非的後脊隱隱有些發涼,“不、不……”
還不等他將那句“不用了”說完,便有兩個黑甲衛走到他身邊,動作粗暴地直接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在洪勝非驚恐慌亂的目光裏,唐今好言相勸:“還是見一見吧勝非。今日不見,日後怕也是再難見到了。”
洪勝非還能說什麼,他還敢說什麼?
最後,洪勝非也只能有些狼狽地被黑甲衛們押着,前往刑部大牢。
一路之上,雖然洪勝非努力想要表現得平靜,但任誰都瞧得出來他的惴惴不安。
好不容易來到了那刑部大牢前,當沉重的鐵門緩緩開啓,看到門內陰寒漆黑的甬道時,洪勝非臉上維持出來的平靜還是消失了個徹底。
他鼓起膽子,試圖再和旁邊的唐今溝通一二,“唐今……”
黑甲衛們可不會給他猶豫害怕的時間,他頭還沒轉過去,後背便被用力推了一把。
“走!”
洪勝非直接被黑甲衛們推進了大牢裏。
唐今和薛忱落在他身後,腳步緩緩。
爲免犯人在牢房中密謀些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刑部大牢的牢房並沒有門,而是用欄杆來將犯人囚住。
天色已暗,牢房中卻還有許多犯人沒有睡着。
看見黑甲衛帶着人進來,昏暗之中一雙雙眼睛便頓時將走在前頭的洪勝非給鎖定了。
有黑甲衛盯着,也沒犯人敢做什麼。
可感受着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走在陰冷潮溼昏暗的牢房之中,洪勝非便覺得喉頭髮緊,連擡腳落腳的走路動作都開始變得僵硬。
洪勝非心底的恐懼,在被推到洪聞道那間牢房前,到達了頂峯。
牢房的最深處只在兩邊的牆壁上點了兩盞燈,光線昏暗,隔着遠的時候,洪勝非雖能看見最裏面的牢房裏有個人影,卻看不清對方的具體模樣。
一直到快要走到那間牢房前的時候,身後的黑甲衛們忽地推了他一把。
這一推毫不留情,本來腳下就有些發軟的洪勝非直直便朝着那冰冷的欄杆撲了過去。
“砰”一聲悶響,洪勝非還沒來得及爲自己撞上欄杆的額頭喫痛,擡起腦袋,便與牢房中的另一個人對上了視線——
不,不能說是對上視線。
只是他看見了對方的眼睛。
洪勝非的瞳孔在那一瞬間裏縮小到了極致。
沒有尖叫。
像是驀地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嚨一樣,他喊不出來。
不只聲音,就連呼吸他都忘了。
他雙眼大睜,慘白的臉上盡是恐懼。
身後還有那輕緩的,無可奈何般的聲音傳來:
“抱歉啊勝非,我問了洪大人一些問題,洪大人明明知曉答案,卻不肯告訴我,我也只好如此了。”
幽涼的聲音在空闊的牢房中詭異地生出迴響,一聲聲響在洪勝非耳邊,就如同無形的鬼怪一般,不斷地朝洪勝非擠來。
洪勝非膝蓋一軟,直接跪了下去。
不等唐今繼續說點什麼,他便驀地轉過了腦袋。
“嘔——”
洪勝非跪在地上,面色發青地吐了起來,
唐今眉梢微挑,半晌,掃了身邊的薛忱一眼。
薛忱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漆黑的眼眸冷漠,隱約還透出了幾分嫌棄。
唐今收回視線,望着跪在那吐的昏天黑地,大概是聽不見她說話的洪勝非,也只能有些無奈地暫時止住了嘴裏的話。
稍微等了一會,等到洪勝非吐不出什麼來了,瞧着應該能聽見她的話,唐今才繼續說了下去:
“對了勝非,有些事情,我想問問你……”
洪勝非的後背衣衫都已然溼透,聽到這麼一句話,他身體頓時一抖,扭頭之時直接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向唐今的目光裏滿是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