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薛忱在那道身影面前俯首稱臣的時候,除去惶然震驚之外,在場不少人的心中也浮現出了一種塵埃落定之感。
一直對於唐今爲何選擇這個時候登基的疑惑,也終於得到了解答。
果然,是那個他們最不願信的“或者”。
果然,沒人能勝過唐今。
沒有太多的掙扎猶疑,殿中殿外所佈滿的持劍禁軍們,也容不得他們反覆。
反正,早在唐今專政的這幾年裏,他們就已經被磨滅了反抗之心。
在那一點仁慈落下之際,金殿之中還站着的官員們,一排接着一排地跪了下去。
頭顱點地,千人高呼之聲如震洪鐘: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商曆二二四年十二月初十,攝政王唐今廢周氏天子,入主皇城。
次年正月初三,唐今順應天意,於百官擁戴之下,即皇帝位於京師,改國號大齊,建元宸熹。
後世記載,齊太祖唐今,是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性皇帝,亦是史書之上最具傳奇色彩的劃時代人物。
她的出現,讓出現在她之後的每一任皇帝,都顯得是那麼的平庸無奇。
齊太祖唐今在位五十一年間,齊朝的人口、經濟、科技、文化、軍事戰力水平急速發展。
像是被一隻巨手推着不斷往前,齊國上下所有的一切都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繁盛時期。
太祖唐今駕崩之時,齊國的人口已經擴充到了商國時期的數十倍。
齊國兵馬所能到達的每一寸土地,都插上了屬於齊國的旗幟。
人類從體力農耕時代進入了機械化工業時代。
……
除去那一項又一項記錄在史書之上令人驚歎的豐功偉績外,更值得後世人仔細研究的,是齊朝建立後,社會思想經歷的一次重大變革。
在社會生產力和宗教等等因素的影響之下,原本囚困於禮法,只能在家相夫教子的女子們開始走出家門,進入各行各業。
齊歷八年,齊太祖唐今頒佈詔令,變制改法。
自此以後,天下女子亦可如男子一般獨立門戶,士、農、工、商種種行當皆由心意。
社會思想的變革並非一朝一夕。
但是整整五十一年,不,應該說自攝政王時期始,整整五十八年的時間,女子的地位得到了極爲顯着的提升。
齊太祖後連任的三位女性皇帝更是進一步將女子的權利徹底穩固了下來。
而等到再有男帝登基之時,國制也早已經變更爲了君主立憲制。
……
有震撼人心浩蕩傳奇的正史,自然也有一些關於那位齊太祖的八卦逸聞。
對於很多後世人而言,這些八卦逸聞的吸引力,可一點不比那傳奇的正史少。
說到那位齊太祖唐今的八卦逸聞,那可就有得說了。
不管是正史還是野史中都有明確記載,在齊太祖還是商國之臣,被人視作奸逆的時候,她便常於宴飲之上與舞女廝混,風流之名傳得是天下皆知。
雖然從後世的角度看來,她這樣的行爲應該是爲了掩飾自己的女子身份,但……
還是免不了讓後人多想。
不過真要論起來,有關齊太祖的桃粉逸聞,還得數她與歷史上那位赫赫有名的定遠王薛忱之間的情感糾葛讓後人最爲好奇。
這位齊朝第一名將,爲齊太祖征戰四方戎馬一生的定遠王,又可以稱作太祖皇夫。
史料記載太祖唐今與定遠王薛忱二人,乃是正兒八經的青梅竹馬。
薛忱曾爲了救唐今而不顧一切地劫持法場,大鬧京都。
但史料亦記載,二人在唐今的“奸相”時期決裂,針鋒相對一度鬧得不可開交。
不過更有史料記載,當天天尋歡作樂,跟他針尖對麥芒的“竹馬驚變青梅”的唐今於金殿稱帝之時,薛忱是第一個俯首稱臣的人。
他還當着文武百官之面,說出了那句至今都讓後世人都覺得甜齁了的膩歪情話。
這兩人究竟是真的決裂過,還是從一開始就在互相配合着演戲,後世已經不得而知。
但能確認的一點是。
定遠王,他真的超愛的。
不論是少年時期的大鬧京都,還是成年以後的戎馬征戰,無一不在述說着他對唐今的愛意。
爲一個人,付出所有,傾盡一生,毫無保留。
“嗚嗚嗚,也只有這樣的頂級戀愛腦才配得上我們的太祖啊!”
齊歷516年,日新月異的現代社會中,某個齊太祖同好會里,一位戴着眼鏡的少女捧着手中的《太祖逸聞》流下了兩行熱淚。
一旁的同好臉上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只不過在“磕到了”之餘,她也不免嘆息。
“可惜定遠王不是出征,就是在出徵的路上,一直跟太祖聚少離多的……”
“……害,小別勝新婚嘛,而且定遠王每次勝仗回京,都會在京城裏留一段時間的啊,足夠他和太祖甜甜蜜蜜了。”
另一個同好順着她的話一想,半晌,也就拋棄掉那點小遺憾了,“也是。”
按照定遠王的那個性子,說不定每一次出征的時候他的心情都是激動萬分的吧?畢竟那可是在爲了他的太祖打天下。
……
每一次出征前,薛忱的心情其實都算不上有多激動振奮。
他喜歡戰場,願意爲了唐今去征戰四方,但不代表他會因爲出征而感到高興。
畢竟不管怎麼說,出征都代表着與唐今的分別。
少則數月,多則一兩年,他和唐今都只能用書信的形式進行溝通。
偶爾會覺得有些寂寞,爲了填補這份寂寞,在出徵之前,在凱旋之後,他都會多纏唐今一點。
反正天下人都知道他們的關係了,他也終於不必再避諱什麼。
他們這一生,自少年之後,在一起的時間似乎就不算特別多。
會後悔,會有後悔嗎?
薛忱不後悔。
遠征之時會覺得寂寞,但在出徵之前從唐今那裏得到的她的不捨,出征途中從信件裏感受到的她的思念,凱旋之後與她的徹夜抵死纏綿,隨便一樣,都足夠讓他生不出半分悔意。
遺憾倒有,但唯一的遺憾也只在與她決裂的那八年裏,遺憾於沒能早一點和她說開和好,以至於白白浪費了那幾年。
……
宸熹五十一年四月十六,是薛忱八十八歲的生辰。
年歲大了,雖然周圍的小輩都想着大辦,但薛忱在喫過一個簡單的酒宴後,就和唐今度起二人世界來了。
說是二人世界,其實兩人也就是一起坐在那棵棗樹之下,賞賞月。
這棗樹也跟他們是差不多歲數的,前幾年前險些沒了,薛忱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重新栽活。
“還記得,你考上狀元要封六品官時,和我說的話嗎?”薛忱握着身邊人的手,問她。
考狀元……那都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唐今回憶了許久,纔想起來,“那時我說,‘薛忱,這官場之上可是不允許結黨營私的,你我日後該如何是好?’,而你說……”
薛忱還記得自己的回答:“我等夜深人靜了再去尋你。”
唐今也還記得自己之後的話,“好主意,這樣日後就算是被人發現了,也不會以爲我們是結黨營私了,只當我們是……”
薛忱:“廝混……”
唐今:“偷情。”
兩雙已然渾濁了些許的眸子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便笑了起來。
那時他們也是這樣。
薛忱又問:“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嗎?”
“想什麼?”
“我當時就想,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唐今嘆了口氣,“薛忱,你真是……”
薛忱又笑了一下,沒有說話了。
不知過去多久,等薛忱再次開口的時候,他聲音比剛剛低了很多,“唐今,史書上再見。”
唐今望着頭頂的星空,沒有轉頭,“史書上再見,薛忱。”
耳邊似乎傳來了一聲笑,那雙靜靜望着月的眸子,終究還是一點一點黯淡了下去。
身側的氣息在某一刻裏消失了。
唐今沒有爲他合上眼睛。
她緩緩起身,走到了那棵棗樹之前。
她在那棵棗樹下站了很久,一直站到月盡天明,才終於伸手,折下了一根掛滿棗子的樹枝。
她將那根棗枝放進薛忱懷中,爲他合上了雙眼。
不必遺憾於離別的到來,因爲“唐今”與“薛忱”會在史書之上再次重逢,並永遠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