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大門緩緩開啓,祠堂中的一切也緩緩呈現在了衆人面前。
祠堂內,那原本一重疊加着一重根本望不見盡頭的門,現在已經只剩下了四重。
那些沒有點睛的黑白紙人靠竹架支撐着立在一旁,看起來,就跟普通的紙人沒什麼兩樣。
三名黑袍村民站在祠堂前,雙手合十低語念唱了一會,才一同踏進祠堂之中。
四重門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
留在祠堂外的村民們可以看見那三個人漸漸朝最裏面擺滿了長生牌的那間屋子走去,卻看不清他們的具體動作與神情。
只見,在走過前兩扇門時,那三人都還是不緊不慢的,但在跨過第二扇門後,不知怎麼了,三人腳步先是變慢了一點,然後便忽而加快了腳步。
等到最後一扇門的時候,三人已經不是走了,而是直接跑了過去。
穿着黑袍的三個村民跑進那間供奉着長生牌的屋子,一下圍住了最中間的那張桌子,過了會,又忽而散開。
三人怪異的舉動頓時引起了祠堂外一衆村民的注意。
因爲距離有些遠,他們看不見那間屋子裏具體的情況,只能看到那三個人不斷在屋子裏找着什麼,情緒似乎很是激動。
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麼,守在祠堂外的村民們隱隱騷動了起來。
“安靜——”馮叔的聲音從面具下傳出,讓現場靜了靜。
馮叔招手喚來旁邊一個身形年輕的村民,在那村民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那村民點頭,拿過祭壇桌子上的香,慎重地朝着祠堂的方向拜了拜,才擡腳走進祠堂之中。
沒一會,進去的那個村民就出來了。
他是慌忙跑出來的。
“叔——”他剛張口發出一個音節,便被腳下的門檻給狠狠絆了一下,砰一聲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旁邊的村民下意識地就要上去扶,可纔剛碰到那人就被他推開了。
男人手腳並用地爬起身,臉上慘白的面具掉落,卻露出了一張比面具還要煞白驚恐的臉:“不見了!神石不見了!”
“什麼?!”
一衆村民頓時驚愕在了原地。
馮叔快步上前,一把將男人從地上拽了起來,“你說什麼?”
再問多少遍答案也是一樣的,男人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冷汗,牙齒不停地上下打顫:“神石不見了!”
耳邊轟地一聲雷鳴,馮叔面色鐵青地看向祠堂裏那三個還在不斷找着什麼東西的黑袍村民,手腳冰涼。
不,不可能。
馮叔一把推開面前的男人,大步朝祠堂走去。
眼見馮叔一腳踏進了祠堂裏,周圍議論紛紛恐懼不安的村民們也顧不上別的了,一股腦地跟着擠了進去。
要不是懼怕着馮叔,他們都恨不得趕緊越過馮叔,去查看神石的情況。
跨過四道門檻,一衆村民終究還是來到了那間擺滿長生牌的屋子前。
原本應該擺放着那塊石頭的靈桌上,這會卻只剩下了一塊榴蓮皮。
馮叔的目光死死地定在那塊榴蓮皮上,而他身後,一衆村民早已經剋制不住內心的恐懼,混亂起來。
在場的人誰不是當初那些事情的親歷者?
他們都知道那塊石頭究竟是什麼東西。
現在石頭丟了,是不是代表……
馮叔摘下臉上那欲蓋彌彰的可笑面具,陰冷審視的目光轉向了最先進入祠堂的那三個村民。
那三個村民接觸到他的視線,渾身一抖,爭先恐後地解釋起來:“我們進來的時候石頭就已經丟了,跟我們沒關係啊叔!”
“是啊叔……”
馮叔擡起手,狠狠一掌扇上了離他最近的那個村民。
那村民毫無防備,整個人往地上倒去,連帶着撞倒了邊上的靈桌。
靈桌上的東西翻倒,頓時響起了一陣刺耳的聲音,也讓嘈雜慌亂的村民們一下噤了聲。
“料你們也沒那個膽子……”馮叔緩緩轉過頭,看向了剩下的一衆村民。
深陷的眼窩讓他那雙本就陰譎的眼睛看起來愈發森寒,“還不快找?”
祠堂周圍有結界,石頭輕易是離不開祠堂的。
如果離了祠堂,他們再想找恐怕也找不到了,所以最先要搜查的地方還是祠堂。
爲了方便找東西,原本還戴着面具的村民們也紛紛將臉上的面具取了下來。
他們戴的面具其實並沒有任何意義——即便戴上了,村裏的人互相之間也還是能認出來。
但。
面具跟黑袍就像是一塊遮羞布一般。
只要戴上了,他們就不用擔心自己作下的惡行會被老天得知了。
站在馮叔周圍的幾個長者也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說是長者,其實村裏的人誰不是活了六七十年以上的呢。
他們之所以能成爲村裏最具威望的人,是因爲他們就是當初從外面帶回來“長生術”,利用製作出來的邪水困住了山神的那幾個人。
幾個長者並沒有和其他村民一樣去四處找尋石頭的蹤跡,而是聚在了一起。
“這事肯定跟那幾個外來人脫不了干係。”馮叔冷冷看向一個留着鬍鬚的中年男人,“你確定他們都被關起來了?”
石頭失蹤,男人的這會也臉色也不太好看,“上午我讓阿六給他們送了一趟喫的,喫完以後就全倒了,現在就關在地窖裏,應該是出不來的。”
馮叔聽着這話,心下一沉,“派人去看看……”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整座祠堂裏便忽而響起了一道怪異的吱呀聲。
馮叔等人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便見他們前方的四重門後,那扇最爲沉重的祠堂大門,正在緩緩關閉。
而推動大門的,正是兩個和其他村民一樣,頭戴煞白麪具,穿着一身黑袍,看不清真實面容的身影。
起初馮叔等人還沒反應過來。
但當那扇漆黑的大門緩緩關閉,而他們所處的空間開始扭曲、褪色,逐漸變得虛幻而詭異的時候,馮叔驟然意識到了什麼。
“攔住他們!”馮叔鐵青着臉怒吼。
所有的村民這會都擠在祠堂裏找石頭,大門附近也有不少人。
馮叔的一聲怒吼讓還在奇怪爲什麼要關門的村民們反應了過來,連忙朝着大門撲去。
然而他們的動作還是太慢了,一聲沉悶巨響,那扇漆黑的大門在他們面前死死關上了。
原本已經在剛剛的儀式中,被馮叔等人恢復正常的祠堂開始飛快扭曲、變化。
原本灰白的屋檐漫上了一層色調陰冷的青白色,眼前的四重門在無知無覺之間變化成了一道道數都數不盡的門。
祠堂內的溫度急速降低,有村民後背發涼,不適地回過頭,便看見了一張張五官簡單,正在微笑着的煞白的臉。
是那些被竹架支起,守在一重重門邊的黑白紙人。
它們在笑。
咯。
利爪劃過地面、牆面。
四肢扭曲的身影隱藏在暗處。
嘀嗒。
血水從空蕩的黑色眼窩中淌落,半張慘白的面孔從溼漉漉的黑髮中露了出來。
……
祠堂裏的鬼怪很多。
各種各樣的都有。
它們都是被村子裏的人特意找來放進祠堂裏,看守那塊石頭,防止祂離開,或者有人要帶祂離開的“守衛”。
但。
它們自己可從沒把自己當成“守衛”過。
對於這些將它們困在此地的人類,它們很樂意,親手解決。
……
祠堂外,一道道白色的身影逐漸浮現。
原本金山村那些人佈置的簡陋祭壇已經被徹底扔到了一邊,只留下了那張碩大的石桌。
石桌調轉了方向,不再對着祠堂,而是轉向了那連綿不絕的青山。
時間一點一點推移,像是過去了很久,又像是一眨眼的時間。
終於,在祠堂內傳出了一聲淒厲慘叫時,那一道道白色的身影向着天地青山,跪了下去。
獻以牲牢血,四拜,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