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停在天空正中的太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偏轉到了西側。
灑滿白色紙錢,遍佈腳印的山道之上,穿着一襲白色長衫的青年長身玉立,淺色的眸子沉靜天然,帶着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通透。
“你們,在做什麼?”
輕輕的話語問出來,卻久久沒有得到迴應。
童鬼們靜默着不知該如何回答,有的則直接將目光轉向了駱弋,向他求助。
董蘭胖子還有馬尾辮女生都從來沒見過這突然出現的青年,警惕之餘,也順着童鬼們的視線將目光落在了駱弋身上。
黃毛看看唐今,又看看駱弋,又看了一下其他人,最後也跟着將目光轉向了駱弋。
雖然不太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跟着其他人做總不會出錯。
一道道蘊含着不同意味的目光就這樣盡數落在了駱弋的身上。
駱弋看着那雙彷彿能洞悉一切的淺眸,沉默着。
良久,在周圍的氣氛不知爲何好像變得越來越緊張壓抑,連空氣的流速都好像變慢了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
他沒什麼表情地,相當平靜地問:“你是餵它們喫草嗎?”
在場的童鬼、黃毛等人都是一愣。
他們有些摸不着頭腦地轉頭看向了站在那裏的唐今。
唐今眨了下眼睛。
眼裏少了幾分神性,多出了幾分懵懂。
一衆人鬼的視線先是停在她的臉上,半晌,就一個個地全部都落到了她的手上。
此時,唐今也終於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低頭看向了還被她抱在懷裏的那窩禿毛兔子。
長眉輕擰,她臉上那股子天然的神性一下消散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對那些兔子的擔憂,與駱弋熟悉的,怎麼看怎麼好騙的單純。
唐今有些苦惱,“嗯,我看它們餓了,就給它們找了點喫的……但它們好像不喜歡喫這個……”
駱弋擡腳走了過去。
其實。因爲沒戴眼鏡,他剛剛就只看見唐今懷裏的布包裏,好像有一片綠色,所以就試探着問了一句。
現在走近了,駱弋看着那些擺在禿毛兔子旁邊,一看就十分鮮嫩肥美的草葉子野菜葉子,脣動了動,心平氣和地道:“它們還沒到喫這個的時候。”
這窩兔子最多也就剛出生了兩三天,就算是生活在野外的兔子,這會也還沒到能直接啃草的時候。
唐今一下更愁了。
她憂愁地看了一會懷裏被餓得嗷嗷哭的小兔子們,最終還是將目光轉向了駱弋。
清澈的大眼睛裏寫滿了“幫幫我”三個大字。
駱弋:“……”
駱弋:“離開這裏,我再給它們弄喫的。”
唐今有點擔憂,“還要很久嗎?”
駱弋:“不久。”
他示意唐今看向那些圍在她身邊的血黑霧氣,“你把它們吸收完,就可以走了。”
唐今似懂非懂,“這樣啊,那我現在就把它們吸收吧……”
駱弋:“加油。”
周圍的童鬼:“……”
警惕戒備着的董蘭胖子:“……”
衆人衆鬼看着那幾句話就被駱弋說得偏移了重點的單純青年,心裏的情緒都有那麼一點複雜和微妙。
他們剛剛是爲什麼覺得這個人好像很危險來着?
不對。
董蘭忽而反應過來。
童鬼們現在在祭祀山神,這些被獻祭的靈魂也是要送給山神的,所以……
這個單純得跟大白兔一樣好騙的青年就是傳說中的山神?!
不過。
青年只是單純了一點,不是真的蠢。
在跟駱弋說完那句話後,那些一直無法靠近青年的血黑色霧氣便慢慢飄向了她的指尖。
而。
在將注意力轉回那些血黑霧氣上後,青年也終於想起了自己一開始要問的事了,“……這些是什麼?”
駱弋頓了頓,到底還是沒有跟她說謊,“獻祭給你的靈魂。”
“……給我的……靈魂?”
看着青年緊擰的眉,駱弋解釋道:“人類祭祀每每都會上供牲牢的血肉,靈魂當然也可以被上供。”
“不對,靈魂是不一樣的。”青年直接否認了他的說法,“他們都不是自願的……”
駱弋:“可血肉也從來不是牲牢自願獻出的。”
青年啞然。
她微張着口似乎是想說什麼,可又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好一會過去了,也還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最終,一貫溫和的青年只能有些強硬地道:“我不能接受這些靈魂。”
雖然山神並非正神,但怎麼着也是個神,是神,就不能接受這種邪祭,否則沾染上不該沾染的因果,讓神格受到污染,可能從此就再也做不了神了。
在整個計劃裏,駱弋最擔憂的就是這件事。
如果今強硬地不接受祭祀,那他們確實沒有別的辦法的。
駱弋也沒有立刻放棄,而是繼續道:“以你現在的力量,是沒辦法送走所有童鬼的,這些靈魂可以幫你恢復力量……”
駱弋擅長根據人的性格和心理對其進行誘導。
在駱弋一句接着一句的話語引導之下,原本堅定的青年也慢慢開始動搖。
但。
駱弋都已經快把能說的話全部說完了,青年卻還是道:“我不能吞噬這些靈魂……”
就在駱弋的眼神逐漸寂然,已經徹底拿她沒辦法了的時候。
唐今嘴裏的話又幽幽轉了個彎,“但如果恢復它們的靈魂,只吸收它們的能量的話……我可以試一試……”
駱弋一下就從死了七年已經只剩下一副骨頭的狀態,恢復到了纔剛死七天生機勃勃的狀態。
不過,唐今雖然是鬆口了,可駱弋聽着她的話卻不免皺起了眉,“這些靈魂都已經碎了。”
這些靈魂都已經碎成一堆沫了,還要怎麼恢復?難道一點一點重新拼——
駱弋正打算這麼說,就對上了唐今的那雙眼睛。
那雙格外清亮,格外乾淨,格外單純無辜,而此時此刻,正充斥着一股強烈的躍躍欲試的,大眼睛。
唐今十分認真地道:“沒事的,我可以再把它們一點一點拼回去的。”
駱弋:“……”
駱弋還沒說什麼,周圍的童鬼們就先不安了起來。
它們好不容易纔讓金山村那些人落得現在的下場,如果唐今現在又把那些人給……給拼回去,那它們做的這一切豈不是毫無意義了嗎?
有童鬼忍不住想要上前,卻被駱弋給攔了下來。
如果今現在把那些村民重新……拼回去,那他們之前做的事情確實是有些沒有意義了。
但。
駱弋看着面前躍躍欲試的青年,又看了一眼她懷裏那窩餓得直張嘴的禿毛兔子,“……你能先拼一個出來嗎?”
他有種,很微妙的預感。
一種。
金山村那些人可能會更希望他們在此時此刻徹底魂飛魄散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