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桑芷萱心情愉快回到知青院,大家都去午休了,唯有病患雲婉婉坐在山楂樹下等她。

    “回來了,快點喫飯吧!”

    她下頜點點桌上的飯盒,關心問上一句:“聽明月講,你跑去韓婆婆家裏認親,還好吧?”

    “奧,還不錯…”桑芷萱嗓音輕快,掏出柿子和杏各分了一個給她:“喏,給你喫!”

    雲婉婉腦中轉動,明瞭:“韓婆婆給你的?”

    拾起柿子扒開一點皮吸食裏面的果肉,頓時變得眼瞳晶亮:“唔~好甜啊!”

    “甜吧,下回再給你帶。”

    桑芷萱小口扒着飯,速度卻極快,一會功夫已經下去大半。

    “姑奶奶本來叫我多摘些…”她湊近雲婉婉,小聲嘀咕:“我纔不想便宜別人,等會看到了不給又是個事。

    就這樣,等我們想吃了就去摘兩三個,留着自己慢慢喫。”

    雲婉婉吸吮的動作停住,微微擡臉看向桑芷萱,嘴邊尚且粘着柿子汁水,眼神卻柔和極了。

    她相當喜歡這種被劃分爲自己人的行爲,說明她雲婉婉也不是那麼差,也會有人真心將其當成朋友對待。

    “好啊,我也沒有別的,就會些醫術,要不我哪天和你一起去給姑奶奶把個脈……?”

    雲婉婉小心翼翼提出建議,眼尾偷偷瞄向桑芷萱,生怕她覺得自己這樣很突兀。

    “真的啊,謝謝你婉婉,我求之不得,原本我也想同你講的,但你現在正在養病,我不好意思提。”

    雲婉婉很珍惜桑芷萱這個朋友,見她很欣喜自個的建議,也不由開心起來,緩緩呼出那口緊張過度的濁息。

    “我沒事,看你時間吧!”

    “要不今晚就去,等會下了工我去山裏打只野雞,也給咱們補一補。”

    桑芷萱低聲絮叨:“對了,你去牛棚看過叔叔阿姨了沒有?”

    雲婉婉面色凝住,緩緩搖頭:“我頭上有傷不敢去,怕他們擔心。”

    “糊塗,你拿草帽遮一遮得儘早去看他們,你現在是他們唯一的精神支柱,只有知道你安全,一家人在一起日子苦些也能撐住。”

    雲婉婉被她說的臉色愈發慘白,想到前世就因爲自己渾渾噩噩、生無可戀,父母纔會撐不下去,徹底垮了精氣神。

    “我…我聽你的,我…現在…就去!”

    說着,她慌忙起身,小腿“砰”一下磕在凳腳上,疼得“嘶嘶”吸氣,來不及想太多,本能汲着腿跌跌撞撞往外邊走去。

    “冷靜!”桑芷萱抓住她的胳膊:“現在去午休,你好好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麼做纔是對你們一家三口都好。”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她話已盡,倏然鬆手,去廚房裏舀水洗碗,打着呵欠回房睡覺。

    下午還得繼續插秧,嗯,是場硬仗!

    雲婉婉立在原地怔愣許久,直到雙腿發軟才一屁股癱坐木凳上,她伏在桌面泫然欲泣,一雙眼憋到通紅。

    前面就是男知青的房間,何錦正躺在炕上,只要她現在去廚房拿起菜刀衝進去砍死他,前世的仇也算報了。

    可自己真的甘心嗎?好不容易有從頭再來的機會,爲什麼還要再次將人生毀在這種渣宰身上?

    自打重生後,每回碰見何錦心裏恨到欲生欲死,偏偏要努力裝作鎮定,不讓自己失控。

    午夜夢迴,雲婉婉都在責問自身,你重生的意義是什麼?是復仇還是照顧家人?

    何錦必須不能放過,可父母無恙纔是重中之重,芷萱提醒的對,得儘快和爸媽碰頭,想想怎麼樣低調將物資帶給他們。

    蹣跚着回房,躺到炕上,大家都睡得正香,雲婉婉閉上眼睛思緒紛亂,實在再難靜心凝神。

    桑芷萱做夢正在啃豬蹄,窸窸窣窣的動靜傳來,夢境破碎,又得繼續下田插秧。

    谷明月和她一起形同行屍走肉,在百渡河裏洗了把臉,迎着大太陽往水田灣走去。

    “你認親認得怎麼樣?”

    “姑奶奶人挺好的,除了不愛和人打交道,時常冷着張臉。”

    谷明月想着聽到的八卦,韓婆婆命運那樣悽慘,冷臉也正常,換了誰笑得出來。

    “屯子裏有門親戚也不錯,至少村民們對你不敢太過分,也算是件好事。”

    谷明月很通透,什麼都想的非常透徹,這也是她活的適宜得重要原因。

    “我也是這樣想的。”

    桑芷萱轉頭,視線和谷明月撞上,兩雙明眸裏有着如出一轍的狡黠,微怔,齊齊笑出聲來。

    ………………………………………………

    雲婉婉聽進去桑芷萱的建議,她等大家都上工後,拿出一條毛巾小心包在頭上,然後戴上一頂草帽。

    豎起鏡子,她嘗試着咧開嘴角,鏡子裏的女人一臉苦相,面色慘白似鬼,要笑不笑醜的很。

    “啪嗒——”

    雲婉婉扣住鏡面,氣餒在臉上拍了拍,“雲婉婉啊雲婉婉,你怎麼就混成這副樣子,你看看你有多失敗。”

    長吁短嘆,再是近鄉情怯,愧疚難當,也得見爹媽呀。

    出了知青院,朝着牛棚進發,明明距離很近,雲婉婉卻好像走了千年萬年,再次見面,她的眉眼已經飽含滄桑。

    牛棚很破,四處漏風,一股股濃郁到嗆鼻的牛糞味平等攻擊每一位路過的人。

    雲婉婉對這裏很熟悉,前世她就是在此絕望而死,靠山屯的牛欄葬送了雲家兩代醫者,也徹底讓雲氏金針失傳。

    一個傳承數十代的中醫世家,亂世無斷代,反而和平年代絕了傳承。

    至於她那個哥哥,不提也罷,悟性和耐性都不夠,實在朽木不可雕,根本學不來雲氏金針。

    “姑娘,你站在這裏做什麼?沒事就回去吧,牛棚不是個好地方。”

    雲婉婉眨動眼皮,憋回淚水,她記得這位慈眉善目的阿婆,也是京市人,某高校歷史系教授,對每一段歷史如數家珍,不管是正史亦或野史都能說的頭頭是道。

    這樣的人物被門下弟子舉報而身陷囹圄,家人紛紛登報脫離關係。

    銀霜染鬢,每天都得辛勤勞作,可她心胸開闊,背脊直的似乎從來不會被打倒。

    哪怕站在高臺上被批鬥,底下衆生恥笑、咒罵、侮辱,她也只會暫時低頭,不會折腰。

    “謝謝你,阿婆,我來找人。”

    “是新來的雲家吧?”阿婆目光炯炯,一眼勘破。

    雲婉婉緊緊手心,眉頭微皺,犀利劃過眼瞳,氣氛莫名危險起來。

    她深知米教授的爲人,不會告密,但這一刻仍舊無法控制心底的暴虐,和那種想要殺光所有知情者的衝動。

    “姑娘,心情放開些,心裏壓着太多事,壓着壓着也就壓出毛病來了。”

    阿婆說完也不管雲婉婉作何反應,朝着盡頭指了指,拿起鏟子和竹筐開始挖糞。

    鏟牛糞這項任務,一直都是由住在牛棚裏的大家輪着來執行。

    這會牛不在欄裏,剛好可以鏟牛糞,然後撲上乾草。

    牛是隊裏的重要集體財產,可比人要精貴多了,伺候的再細緻也不爲過。

    “謝謝你!”

    雲婉婉道謝過後,直接去到最後一間牛棚,雲母臉燒的通紅咳嗽不止,正躺在牀上休息,雲父不見蹤影。

    “媽……媽!”

    “婉婉,我的兒啊。”雲母激動翻身,無聲喊出口。

    母女相見淚灑兩行,雲婉婉再剋制不住衝了進去,一把抓過雲母的手腕開始診脈。

    而云母竟也是相同的動作,兩人默契把完對方的脈搏,心裏彼此有了底,這纔開始敘話。

    “失血過多,婉婉,知青院可是有人欺負你?”

    說完,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身體疲軟無力直朝後倒。

    “媽,您別激動,沒有人欺負我,是我自己挑擔子摔了一跤,我已經在補了,真的。”

    怕母親不相信,雲婉婉半趴在牀上靠近她的耳朵,據實相告:“我聯繫上了寧屺哥,他給我尋了些物資。

    還有他未婚妻和我是一起下的鄉,芷萱母家是從靠山屯出去的,現在屯子裏還有一戶表親。

    媽,您別擔心我,顧好自己和我爸,他們兩很照顧我,今晚,芷萱還約我下工後去姑奶奶家裏喝雞湯。”

    雲母看出女兒表情不似作假,心下寬慰,只要自家這顆掌珠不墜深淵,他們兩個老不死的住牛棚改造又算得了什麼。

    “患難見真情,他們的心意你要牢記於心,日後尋機會還回去,婉婉,咱們不能做白眼狼。”

    “欸,我都記下了。”雲婉婉乖巧應諾。

    母女倆一模一樣的鵝蛋臉上,眉眼幾乎複製粘貼,不怪米教授一眼看出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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