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規定：凡是工人、農民、上山下鄉和回城知識青年、複員軍人和應屆畢業生，符合條件均可報考。
消息一經發出，猶如一滴誤入油鍋的水，瞬間炸開，傳播速度驚人。
彼時日頭高懸，桑芷萱窩在炕上，半倚着窗臺擺弄收音機，當板正的播音腔傳入耳中，她倏地頓住，微微瞪圓的鳳眸裏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具實感。
良久，她鬆開咬住的下脣，緊緊攥着手裏的收音機，難掩渾身外冒的喜悅之情，激動大喊大叫。
“姑奶奶，您聽到沒有，終於恢復高考了，哈哈…這是個好消息，我得儘快告訴婉婉他們。”
韓婆婆捶核桃的動作暫停，不經意瞄過炕桌上擺放的書本，侄孫女無聊時不時翻上一頁，也就擺在那裏成了常客。
“確實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婉婉那孩子身子骨單薄，瘦的一陣風就能吹走，考上大學回城也是好事一樁。”
至於考不上這個問題，韓婆婆垂眸，她雖然識字不多，到底不是個睜眼瞎，那書本上數學兩個字還是認得。
而這樣的書，侄孫女兩個月前送了一整套給雲婉婉，依照那孩子的聰慧程度，飛出靠山屯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桑芷萱聽出姑奶奶話裏的瞭然和篤定，頗有幾分不好意思捏捏鼻子，雙腿一挪，就欲下炕。
韓婆婆連忙喚住她：“你上哪去？”
“去知青院通知他們這則好消息啊！”
韓婆婆冷哼一聲，上手給人按回原位：“你自個摸摸你那肚子，再看看外頭堆到窗臺高的積雪，你現在告訴我你上哪去？”
桑芷萱下意識雙手撫摸肚子，理虧的眨眨眼，抿嘴一笑：“嘿嘿，高興過頭，我差點忘記這個小傢伙的存在。”
快六個月的肚子，大到離譜，活似人家八個月的孕肚。
桑芷萱曾經擔心懷的是雙胎，興沖沖跑去醫院檢查，確診只有一個娃娃，她不信邪，又跑來靠山屯讓雲婉婉把脈，確定真只有一個孩子才放心。
“你轉眼也是當媽的人，給我多上點心，外頭天寒地凍的可不準出去，聽着沒有？”
“聽着了，聽着了。”
桑芷萱乖乖應着，眼珠子咕嚕嚕轉動尋找救命稻草，視力極好掃到炕桌上的手錶，時針即將對準10，她不由喜形於色喊道：“姑奶奶，十點了。”
韓婆婆一聽十點，停止嘮叨，下炕給她泡碗麥乳精，生活作息上嚴格遵循鳳姑的安排。
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鳳姑離開松市前，親自將桑芷萱送到韓婆婆手裏，交代又交代，竟是直接越過寧屺。
這一行爲讓寧屺既是感動又是鬱悶，總之心情複雜到一言難盡。
桑芷萱接過碗，小口喝着麥乳精，想到寧屺當時石化的表情，忍不住又是一樂，這人在外頭雷厲風行，但論起家庭地位着實是墊底的存在。
韓婆婆苦口婆心勸說，見侄孫女不反省還笑的出來，只以爲她不服氣，越說越來勁，連訓帶哄。
“知道你悶得慌，但特殊時期特殊對待，你現在可不能胡來，等你生了娃後想幹啥幹啥，反正現在不讓亂溜達，你給我乖乖窩在炕上貓冬，不然我可告訴寧屺啊。”
桑芷萱被說的一愣一愣，怔忡幾秒，哭笑不得辯駁：“姑奶奶，這都哪跟哪啊，我是那麼不曉事的人？”
她一口飲盡碗裏的麥乳精，將碗放在炕桌上，掏出手帕抹了把嘴角，這才摸着肚子側躺下來，一臉母性光輝氾濫。
“有了海玲姐那個前車之鑑，我哪裏敢做半分對孩子不好的事情，我呀不算是個多有擔當的人，可在孩子這事上那是半點不能馬虎。
我將孩子帶來這個世上，就得對他負責任，首先一個健康的身體必不可少吧，您呀放一百二十個心，我醒得。”
韓婆婆聽她這麼說，這才收起長篇大論，眼裏劃過滿意：“你這麼想是對的，我每回看到毛知青家裏的娃都難受，造孽啊！”
瘦瘦小小一個小毛頭，整天怯生生跟在爸爸身後，也不敢和人說話，一逗他就害怕的躲起來，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身體實在太差。
桑芷萱跟着嘆了聲氣，毛成宇和蘇海玲這日子過得雞飛狗跳，孩子遭老罪，她除了給點奶粉啥的，再多也幫不了。
正想着，門外傳來動靜，雲婉婉清亮的嗓音飄進來：“姑奶奶，芷萱，你們在家嗎？”
“呦，是婉婉丫頭來了。”韓婆婆嘟囔一聲，扯着嗓門朝外邊招呼：“欸，在家呢，我這就來。”
她很快穿好棉襖、棉褲，汲着棉鞋就跑。
桑芷萱聽到動靜，跟個蝸牛一樣慢慢撐着身體坐起來，笑靨如花給剛進門還在跺腳抖雪的雲婉婉一個迎頭暴擊。
“婉婉，高考恢復了！”
“啥？”
雲婉婉擡着一隻腳半天沒放下去，眼睛卻越瞪越大，她猛然擡頭直視桑芷萱，幾個跨步奔過去，喘着粗氣追問：“你說啥？是不是真的？你給我再說一遍？”
桑芷萱大力點頭，提高聲量用喊的：“雲婉婉同志，我說高考恢復了，咱們馬上就能報考回城！”
“高考恢復了！”雲婉婉似是不可置信喃喃自語，旋即她在屋子裏瘋跑，很快跑出門，朝着知青院而去，一路歡笑震天。
“高考恢復了，哈哈，恢復高考了……”
桑芷萱側耳傾聽，愉悅迴盪在水田灣上空，不多時，整個知青院一片歡騰，仿若過年。
韓婆婆臉頰帶笑看向窗外不算灼熱的陽光，緩緩吐了句：“這天也怪應景的，是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