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夜景，只能用一個字形容。
黑。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此時工業文明尚在萌芽，魔法文明也不普及，瀟灑的夜生活只是少數大貴族專屬。
壞處是跑起來深一腳淺一腳。
好處是根本不用擔心撞到人。
正經人誰會這時候出門？
驚走三兩隻流浪的野貓，羅蘭終於趕回家中。
本想直接回屋睡覺，但他還是習慣性的走向小餐廳。
他和莉莎居住的木質小樓是帝國統一修建的公共房產，產權屬於帝國，租住者只有使用權。
父親生前是小軍官，立有戰功，能夠以較低價格租住。
那場殿後戰太過慘烈，他和戰友們最終與大地融爲一體，根本摳不起來。
按帝國法律，這種情況算失蹤，三年後改死亡。
父親死了，但在程序上還是“活人”。
滿三年確認死亡後纔會履行手續收走公租房或收繳全額房租。
不出意外的話，羅蘭幾個月後就得搬出去了。
當然，如果能找到負責具體事務的官員，在送去的肉鬆餅裏夾點圓圓硬硬的東西，也不會有人較真。
帝國有義務保護軍人遺孤，這麼做也能說得通。
羅蘭家只有父子二人，住處寬敞，多餘的房間轉租給莉莎家。
不收房租，代價是照顧羅蘭父子飲食起居。
羅蘭的父親多數時候在軍營，照顧羅蘭主要是莉莎一家。
時間久了，他倒是和莉莎更親近，父親反而有些陌生。
無論多晚回家，莉莎都會等他一起用餐。
他從未嘗試過後半夜回家。
帝國圖書館晚十點閉館，他無處可去。
輕手輕腳走進餐廳，羅蘭原本以爲最多隻有一碗塔利亞麪條冰冰涼涼擺在桌上，然而他很快愣住。
莉莎也在餐廳。
她趴在桌上，頭髮有些散亂，就這麼睡着了。
她伏案的餐桌上，用水盆溫着的麪條早已坨成一團，熱水也成了涼水。
羅蘭的倦意瞬間消失不見。
端起碗拿起叉子，捲起麪條送入口中。
熟悉的味道，只是涼了。
這大概就是家的味道。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單純的對他好，必然是莉莎。
他們是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刺蝟，努力保持着既能彼此取暖又不會扎着的距離。
冰涼的麪條吞嚥下去，這頓晚餐絕對算不上豐盛，然而羅蘭的嘴角卻盪漾着笑意。
剛剛從貝爾法街區趕回家時，他看見一棟待售的小樓。
院子不大，有些破敗，顯然許久不曾住人。
雖然看不清門口貼的廣告紙，但上邊肯定有聯繫方式。
破敗的房子更容易砍價。
等明天訓練課結束，就帶莉莎去看房子。
當然，在看房子前他還得找拜倫主編拿獎金。
徵文結果已經確定，獎金該兌現了。
就在羅蘭吃麪時，莉莎揉着眼睛從睡夢中醒來。
“羅蘭，你怎麼還不回.”
她驚訝的看着正在吃麪條的羅蘭，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有事耽擱了一陣，還好趕回來了。還是姐姐的廚藝最棒。”
莉莎的目光溫柔的落在羅蘭身上，輕哼着抱怨道：“是嗎？某人昨天喫飯時受刑般的表情我可沒忘。”
“那不是姐姐的問題，是蘇賽克斯國菜的問題。”
衆所周知，蘇賽克斯人的烹飪巔峯就是炸土豆片和炸魚。
除此之外都是黑暗料理。
但這不意味着這兩樣“國菜”有多好喫。
它們只是合格水準。
習慣塔利亞美食，自然無法接受蘇式料理。
莉莎有些茫然的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語氣中滿是驚訝。“現在是後半夜？”
“如果我們喫完飯再坐一會，就能欣賞泰瑪仕河日出。”
莉莎“啊”了一下，關切的目光投向羅蘭。
“那你快點休息吧，天亮了我去郵局給你請假。瑪格麗特老師肯定會理解。”
不，她不會。
羅蘭默默的想着。
瑪格麗特對他態度轉變是因爲他配合，可以順利完成任務。
若是羅蘭成爲完成任務的障礙，她不翻臉纔怪。
他笑着說道：“沒事，我已經睡過一覺了。”
“在哪睡的？不在家能睡好嗎？”
“阿麗娜家。”
羅蘭將最後一根麪條送進嘴裏，搶在莉莎發問前將剛纔發生的事情簡要說了一遍。
莉莎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她生氣的拍着桌子。
羅蘭正要解釋，她已經忍不住抱怨。
“阿麗娜小姐太過分了。伱好歹是客人，居然讓你半夜離開。”
“呃，是我主動離開的。”羅蘭輕聲提醒。
莉莎咬着脣說道：“如果她想留你休息，有聽話的魔偶女僕可以執行命令，哪怕在牀頭留個便條呢？”
羅蘭沉默了。
他倒是沒想這麼多。
莉莎說的倒也沒錯，阿麗娜只是提供他暫時休息的地方，並不在意他是否要走。
“我始終覺得這個女人有問題，而且很大！”
莉莎抓着羅蘭的衣袖，輕聲說道：“少和她來往好不好？你心思太單純，我怕你喫虧。”
羅蘭很想說和阿麗娜有約定，但在莉莎焦急的關切目光中，所有理由都是藉口。
千言萬語，只剩一個字。
“好。”
阿麗娜讓當模特只是藉口，實際上是用他當觀察樣本。
昨晚她畫畫時又在偷偷玩牌。
羅蘭雖然沒有回頭，但透過窗戶的反光看到了。
壁爐的火焰照亮了窗戶，也將阿麗娜偷偷摸牌碼牌的小心翼翼暴露無遺。
約定已經履行完畢，他不欠阿麗娜什麼。
見羅蘭依然聽勸，莉莎的嘴角掛着滿足的笑意，忐忑的心情也安定了許多。
她堅決不讓羅蘭收拾餐具，自己端起餐具向廚房走去。
羅蘭回來的果然夠晚，天際已然露出魚肚白，嶄新一天的太陽很快就要來了。
就在她準備洗碗時，一隻大手伸過來接過抹布。
“姐姐，我知道你擔心什麼。”
羅蘭將餐具浸入水池，平靜的擦洗着。
“但我已經身在局中，無路可退。”
擦掉餐具沾着的水珠，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指向一隻鳥兒。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既然沒得選，那就早點出發。”
好巧不巧，被羅蘭指着的大山雀迅速飛向一棟木質房屋，一口叼住一條小蟲，歡快的飛走了。
莉莎沉默不語。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兒呢？
金紅相間的陽光爬進房間，落在羅蘭身上。
他的笑容融化在陽光裏，格外燦爛。
莉莎也跟着笑了。
她也許是瑟縮的小蟲，但誰敢說羅蘭不是先飛的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