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小餐廳，身爲主人的他宴請了有段時間沒見面的老夥計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
他們三人差不多同一時期上任海外三省高官，一干就是三四年。
他們在官場的境遇各不相同，擅長的領域也各有千秋，但都是失意人。
高官是地方官員的頂峯，而地方官員最怕的就是白乾活領導看不見。
除了帝都周邊的幾個省，在其他地方當高官基本意味着政治生涯結束。
除了多撈點好處，放眼所見都是絕望，根本看不到前途。
他們想了無數辦法，想離皇帝稍微近一點，然而都失敗了。
他們從小鎮行政官員幹起，雖然也進行過盤外操作，關鍵位置的進步也用了些不可說的手段，但都是有真材實料的能吏。
然而帝國人才濟濟，最不缺的就是能幹活的人。
你不幹，有的是人幹。
他們正常的結局就是在渴求進步和悲觀消沉中不斷掙扎，老去，被新人取代。
直到總督和女皇降臨。
對他們來說，偉大女神遠在天上，而女皇就在眼前。
女皇萬歲！
羅蘭總督年齡比女皇大兩歲。
自從女皇來到海外三省，他們的世界突然有了光。
過去大半年，他們爆發出二十年前剛進入官場時的氣勢，拼盡全力。
雖然有些波折，但他們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通往上流社會的門票。
在封爵報告被貴族院駁回的瞬間，他們心灰意冷，本以爲點亮世界的光芒消失，但女皇就是女皇，很快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光明。
他們的男爵被保留了。
只是從蘇益格行省換到蒂龍伯爵領。
那可是距離帝都不到一百公里的皇家領地，他們現在是女皇的封臣了！
“乾杯！”
三個老夥計碰杯後痛快暢飲，面色通紅。
桌上擺着海外三省最好的下酒菜，金黃色脆皮肘子和精心烹飪的血腸，再加上新鮮的鱈魚、龍蝦，是這個時代的高配下酒菜。
準確來說，三位老夥計的下酒菜不是桌上的菜，而是剛拿到的男爵。
皇室和大公爵領地內部的封爵變更，只要符合慣例就無需通過貴族院。
這是紋章法給予的皇室特權。
女皇啓動特權，將自己的領地分給他們。
喝到半醉半醒的波爾多斯大着舌頭，笑着向另外兩位老夥計問道：
“你說，我們的新男爵領一年能有多少收益？”
聽着波爾多斯的話，阿拉密斯輕嘆一聲，放下酒杯，柔聲提醒道：
“我的朋友，如果你不想這輩子止步男爵，就不該問這種愚蠢問題。”
波爾多斯愣住了。
就在他疑惑不解時，阿多斯微笑着揶揄道：“女皇給你面子，不是讓你踩她的臉。”
“蒂龍伯爵領雖然富庶，但畢竟只是個伯爵領，能提供的稅收每年只有八、九萬磅。我們每個人能分到的份額大概是幾千磅。”
波爾多斯略微有些失望，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
他們三個過去幾年斂財數目都超過五十萬磅。
上次他們在羅蘭暗示下割肉保命，好在女皇厚道，既往不咎，還將一部分財產還給他們。
“算了，幾千磅就幾千磅吧，總比沒有強。”波爾多斯小聲嘟囔着。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對視一眼，都有些懵。
這傢伙真惦記這點錢啊？
阿拉密斯輕嘆一聲，端起酒杯，辛辣的嘲弄讓波爾多斯瞬間紅溫。
“我的老夥計，這麼多年，你貧瘠的腦子依然只裝的下吹牛和演講。”
“我懶得管你，但我這輩子都不會去蒂龍伯爵領，也不會從領地拿走哪怕一個便士。”
波爾多斯愣住了。
他聽懂了阿拉密斯話裏話外的意思。
別給臉不要臉。女並沒有給他們皇室領地，而是以希芙伯爵給他們找個臺階下，不代表她願意將皇家傳統領地分出去。
這個男爵領只是過渡，等女皇掌權後會給他們轉封，甚至有可能是更高級的爵位。
如果不識好歹，真的大大咧咧跑去女皇的領地耀武揚威，那就是標準的不識擡舉。
波爾多斯又痛飲了一杯酒，有些沮喪的說道：“那還是空頭男爵啊。”
“白癡，別人知道你是空頭男爵嗎？”
阿拉密斯沒好氣的嘲諷道：
“帝都老爺只知道伱是蒂龍伯爵麾下的世襲男爵，是皇室固有領地的直屬封臣。這份殊榮有多少人想要還拿不到呢。”
他的確不懂爵位之間的差別。
“阿多斯，你有次說漏嘴提起過自己祖上也闊過，這傢伙說的對嗎？”
聽到波爾多斯的話，阿多斯的臉色略微有些陰沉。
他端起酒杯，停了半天才輕啜一口。
“波爾多斯，記住，不要去蒂龍伯爵領，永遠不要。”
“喝酒！”
阿多斯很少用這種冷冰冰的口氣說話，波爾多斯打了個寒顫，酒也醒了大半，他小聲嘟囔着：“不去就不去吧，不說這些了，喝酒！”
阿多斯長出一口氣，端起酒杯和兩位老夥計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他的目光投向西北。
那裏是帝國本土所在的方向。
波爾多斯只是不能去蒂龍伯爵領，而他卻連本土都回不去了。
有時候真羨慕這些頭腦簡單的傢伙。
他有些好奇的向女皇行宮和總督府所在的廣場望了一眼。
女皇陛下和羅蘭總督此刻在做什麼？
所有人都得到了補償，唯獨羅蘭總督沒有。
就算女皇再慷慨，也不可能將她所有的私人領地打包送給羅蘭。
等等，好像真的可以。
阿多斯的脣角多了幾分笑意，又給自己倒滿酒。
“爲了帝國榮光，爲了女皇陛下和總督，我們再飲一杯。”
阿拉密斯和波爾多斯對視一眼，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阿多斯這傢伙，這種時候還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給誰聽呢？
不管了，喝！
今晚開心，要一醉方休！
今夜，有很多人回家開香檳慶祝，但不包括羅蘭和希芙。
享用過還算豐盛的晚餐後，希芙和羅蘭來到女皇行宮頂樓最好的位置，欣賞夜景。
深秋的夜晚，涼風習習，格外清爽。
希芙的心情很不錯，今天的會議完全在預料中。
所有人的反應都與她和羅蘭推演的差不多。
坐在會議廳的主位，她俯視全場，彷彿掌控着整個世界。
然而這是錯覺，只有有兩個人她無法掌控。
羅蘭和索菲婭。
看着羅蘭平靜的表情，希芙輕聲嘆息道：“雖然早就知道結果，但貴族院的駁回還是讓我很失望。”
“爲什麼？”羅蘭輕聲問道。
“他們並不看好我。”
希芙眯着雙眼，有些不解的嘆息道：“我們在海外三省只用七個多月就爲帝國開拓了一個新行省，這份功績不夠出色嗎？”
“夠，也不夠。”
“羅蘭卿，請使用我能聽懂的語言。”希芙的語氣多少有些不滿，當然不是針對羅蘭，而是對老貴族們。
“很簡單，你的功績超過最近幾任先帝，尤其是你父親，這毫無疑問。但內閣的權力現在越來越大，就算你正式登基，能拿回多少權力？”
“這種現象有個專門的術語，叫瘸腿皇帝。就算你能力再出衆，也改變不了近百年來內閣權力越來越大，皇權日漸衰落的趨勢。在大勢面前，個人能力的強弱並不重要。”
希芙陷入了長期沉默。
其實羅蘭在照顧她的面子，還有句話沒說出口。
老貴族們更不相信她能活幾年。
成爲索菲婭的敵人是她最大的不幸。
如果希芙主動退位，那她就只是蒂龍伯爵。老貴族們有必要去巴結一個沒有實權的伯爵嗎？
能在貴族院行使表決權的都是頂級貴族，誰家不是伯爵起步？
希芙的小粉拳攥緊又鬆開。
她沒有紅溫，也沒有失落，表情非常平靜。
這個世界始終如此殘酷而真實。
但這個世界並非沒有美好存在。
看着羅蘭溫柔的目光，希芙脣角微微上揚，笑着說道：
“時間會證明一切。陪我喝一杯吧。”
希芙的反應讓羅蘭有些出乎意料，他微笑着揶揄道：“有什麼理由嗎？我可是失去了一個伯爵，根本沒心情喝酒。”
“放心，欠你的伯爵肯定會加倍償還。”
希芙的聲音充滿自信。
雖然不太清楚希芙爲如此自信，但羅蘭還是舉起酒杯。
爲這份自信乾杯！
他當然不知道，希芙剛纔想到了將蒂龍伯爵領轉移給羅蘭的辦法。
她要贏得一切。
如果贏不了，她可以虧欠這個世界的所有人，唯獨不包括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