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斯邁着沉穩的步子向位於頂樓的女皇辦公室走去。
深吸一口氣，敲了敲房門，磁性的嗓音保持着優雅從容。
“陛下，臣阿多斯應召前來。”
“進來吧。”房間裏的聲音很隨意。
阿多斯再次整理儀容，確認沒有半點瑕疵才邁出腳步。
女皇可以隨意，他不能。
自從女皇駕臨漢撒，更多是以伯爵身份示人，極少親自扮演女皇，就算有也是公開場合。
以女皇名義單獨召見他還是第一次。
阿多斯不記得他有多久沒這麼忐忑了。
該死，他本以爲自己永遠不會再爲名利所惑，但他錯了。
努力將內心的激盪壓下，阿多斯沉穩的向女皇行禮，小心翼翼的用餘光觀察着希爾芙。
他有種清晰的感覺，這就是真正的女皇，不是冒牌貨，雖然她們的樣貌幾乎一樣，但他就是知道，沒有任何理由。
硬要找理由倒也不是沒有，那就是氣質和靈魂。
替身女皇雖然美麗不輸正版女皇，卻缺少精靈般優雅雍容的氣質，而且有種每一秒都盼着下班的急切。
阿多斯怎麼可能看不出這種打工者的心態，之前幾年他就是這樣。
女皇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或許他沒必要爲區區男爵爵位激動萬分，但他會爲女皇的決斷而開心。
看着阿多斯有些忐忑的表情，希芙微笑着將右手指向客人座椅。
“阿多斯卿，不必拘束。我們共事的時間並不短。”
這句話幾乎是明示女皇就是伯爵。
雖然阿多斯已經知道，希芙也知道阿多斯知道，阿多斯也知道希芙知道他知道，但這份明示就是一種恩寵和信任。
他趕緊向女皇鞠躬致意，這纔回到自己的座位。
“陛下召喚臣下可有吩咐？”
雖然被女皇單獨召見是種恩寵，阿多斯還是決定少享受一會，索性開門見山的詢問。
“有些事我想從卿這裏獲知答案。你手邊擺着的是最近的情報，你先仔細閱覽。”
阿多斯早就發現桌上擺着整理好的情報，得到女皇的許可後趕緊拿起來仔細閱讀。
這份情報的簡易版他已經看過，是萊科寧整理的金鳶國近期動態。
看到阿麗娜和羅蘭鬧矛盾，第四艦隊撤離，阿麗娜向西岱進軍的情報，他的脣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阿多斯卿，你怎麼看？”
“陛下，我不太瞭解阿麗娜小姐，但以我對總督大人的瞭解，他絕不會如此魯莽，所以這多半是一出雙簧。”
阿多斯能看穿這一點並不意外。
希爾芙並不覺得這位沉穩幹練的能臣政治素養比自己差，她都能看懂，阿多斯自然可以。
她最大的疑慮是.馬爾科會識破嗎？
或許是路途遙遠防止泄密，更可能是給她佈置終極考題，羅蘭出海後就沒有給她寫過親筆信，也沒有派密使報告情況。
希芙必須自己判斷如何配合羅蘭。
是發動佯攻牽制，還是直接派兵進入金鳶國，她必須親自決斷。
想到這是決定她本人和羅蘭命運的重要決斷，希芙沒有衝動，而是選擇聽取專業人士的意見。
“阿多斯卿，你履歷中二十五歲前的部分”
“是杜撰的。”阿多斯坦然承認。
這種事並不難查證，既然女皇問起，就是給他坦白的機會。
這是女皇對他的考驗，但何嘗不是他對女皇的考驗。
“我曾是金鳶國的拉菲伯爵，因爲家庭變故來到海外三省，成爲漢撒高官是一連串意外的結果。”
不愧是見多識廣的阿多斯，能將欺騙用杜撰這麼優雅的說法覆蓋。
希芙滿意的點點頭。
她暗示自己的真實身份，就是想以誠意換誠意。
如果阿多斯承認，他就值得信任。如果現在還要隱瞞，無論有多少苦衷都不能重用。
“阿多斯卿，不必介懷。每個人都有不願與人分享的過去，我無意窺探你的過往。既然你曾經是金鳶國貴族，肯定對金鳶國瞭解很深，有些事我需要你的建議。”
阿多斯鬆了口氣。
他在女皇的忠誠考驗中輕鬆過關，女皇也在他的器量考驗中輕鬆過關。
選擇是雙向的。
如果希爾芙女皇容不下這點小小的祕密，那他也沒必要奉獻智慧，繼續像女皇替身那樣每天假裝忙碌就行。
簡單的互相試探後，氣氛融洽了不少，但阿多斯還是非常謙虛的在女皇面前迭甲。
“陛下，金鳶國情況複雜，誰也不敢說了解金鳶。”
他沉思片刻，將金鳶國的複雜性簡單介紹了一遍。
希芙面帶微笑，聽的津津有味。
阿多斯是僅次於羅蘭的故事講述者，將亂成一團麻的金鳶政治格局講的非常清晰。
阿麗娜離開後，已經基本建設完畢的情報系統交給萊科寧，部分情報人員也在阿麗娜的默許下脫離金鳶，獲得蘇賽克斯國籍，成爲新情報體系的骨幹力量。
這些人大多在馬爾科的暴政下失去家人，對金鳶國充滿仇恨，忠誠性不必多言，但他們只是情報人員，能收集分析情報，卻無法深挖情報背後隱含的深層信息。
阿多斯可以，他太瞭解金鳶了。
面對希芙“馬爾科會識破嗎”的疑問，他果斷給出答案。
“馬爾科是否看穿並不重要，能看穿又怎樣。當他的所有手下都覺得阿麗娜是來送死時，他也按不住軍隊的戰鬥慾望。”
“在政治中，想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做什麼，做了什麼。”
也許是覺得這話有些說教，阿多斯趕緊打補丁，“馬爾科雖然遠不如陛下英明，好歹也是一國元首，自然知道。”
看着阿多斯謹小慎微的樣子，希芙笑着打斷他的話。
“阿多斯卿，阿諛奉承的話就免了吧，我不喜歡聽。”
自己英不英明希芙還是心裏有數的。
肯定有，但時靈時不靈。
“我需要冷靜的智者幫我出謀劃策，而不是吟遊詩人爲我唱讚歌，這件事還是交給亞當先生更合適。”
阿多斯只是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女皇不讓他奉承，他當然會聽。但正常的讚頌絕不是奉承。
跳過這個話題，阿多斯幫希芙繼續分析。
“金鳶國推翻君主制之後，內部形成無數派系，其中實力最強的是馬爾科所在代表資產者的芽月派，代表城市平民的熱月派和代表舊貴族、軍人利益的花月派。”
“其中花月派原本實力最強，但在卡洛離世後失去了領袖。熱月派嗓門最大並掌握着輿論，但沒有真正的權力。芽月派被馬爾科內部清洗後表面上實力下降事實上凝聚力卻提升了。”
“殺這麼多人也能提高凝聚力？”
希芙愣住了，疑問脫口而出，但很快想明白了。
“我知道了，將反對者全部殺死，留下的就只有贊成者了。”
“但我還是持不同意見。如果容不下激烈反對的聲音，溫和的反對聲音也會變得格外刺耳，芽月派內部並不是鐵板一塊。”
這回輪到阿多斯驚訝了。
女皇說的這些他當然想過，他本想繞幾個圈子給希芙講明白，沒想到她自己想通了。
“陛下英明。芽月派內部也是暗流涌動。斷頭臺只能斬下腦袋，卻無法消弭分歧。無論馬爾科是否看穿，他都必須迎戰，不能縮在西岱城內。”
“困守首都，他這個總統的合法性就沒了。只要一點火星，就能點燃西岱城這個巨型火藥桶。”
“巨型火藥桶？”
希芙喃喃的複述幾遍，微笑着揶揄道：“真是貼切的比喻。既然如此，我們出兵的時機就是阿麗娜和馬爾科即將在野外展開決戰時。”
阿多斯沒有繼續吹捧，而是用崇敬的目光看向希爾芙女皇。
行動比語言更有效，雖然嘴上說不要奉承，但智者的讚許還是讓希芙內心一陣竊喜。
如果羅蘭在這裏，會怎麼說呢？
肯定會讓她自己想辦法吧。
希芙的小酒窩盛滿笑容，彷彿羅蘭就站在那裏，就在阿多斯身邊，靜靜地看着她，等待她上繳答卷。
出兵的時機有了，接下來就是出兵規模和名義。
人數不能太多，多了容易暴露。但又不能太少，少了沒有意義。
出名的名義決不能是蘇賽克斯帝國援軍。
根據阿多斯的描述，金鳶人是驕傲的，除非逼不得已，他們絕不會接受蘇賽克斯人的施捨。
這也是羅蘭一直避嫌的原因。
內心對金鳶人落魄卻要擺架子的傲慢狠狠鄙視一番後，希芙做出決定。
“阿多斯卿，在他們決戰時，我會親自率兵出征，這裏就交給你了。”
“陛下，其實”
阿多斯很想說他略懂軍事，可以代勞，卻隱約想到希芙親自率領大軍的真實原因，瞬間閉嘴。
有傳聞說阿麗娜小姐也是羅蘭的祕密情人。
非常離譜的傳聞，但並非不可能。
阿麗娜雖然身份尊貴，但現在卻什麼都沒有，拿什麼收買羅蘭總督？
哪怕只是作爲政治交易的附加部分，羅蘭總督大概也不會放過她那美麗嬌嫩的純潔身體吧？
他是男人，羅蘭總督也是。
他太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