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覺得不真實。
在過往的六年裏，我從未聽過他如此失控的聲音。
憤怒，譏誚，不滿，鄙夷。
低音炮變成了失控嗓，連尾音都是顫抖的。
明明聲音不像他，可喊我名字對我大聲呵責的樣子又像極了他。
毫無職業素養？
我咀嚼着這幾個字，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輕哧聲，平靜道：“周總，我司出面的是項目負責人和公司內數一數二的程序員，誠意還不夠？”
不等周寒之迴應，我又開口道：“我明白了，即便這麼一個小程序，貴司的要求也必須得是我親力親爲對嗎？
周寒之似被噎了一下，理直氣壯道：“項目不分大小，你既然接了，就該負責到底，更何況，指使下屬過來加班，自己卻去逍遙快活，孟經理覺得說得過去嗎？”
我？逍遙快活？
不用猜我也知道，這麼“高”的評價肯定跟林西西有關。
擅自支開王嘉獨自一人去榮域加班，可真是模範員工了。
我吸了口氣，儘量剋制着情緒，說，“周總，首先，我沒有出來逍遙，我是出來工作，其次，昨天是你迫不及待要一個結果的，怎麼，讓我加班可以，讓林經理加班就不行了？最後我想說的是，今天週六，有工作，請工作日跟我聯繫！”
沒等周寒之迴應，我輕觸掛斷鍵，直接掐了線。
吳凌見狀拍手鼓掌，讚賞道：“幹得漂亮，對待渣男絕不夢慣着，大不可這個抽獎小程序的錢咱們不賺了，絕不受這個窩囊氣！”
我心口起伏，又聯想到那會吳凌對着章家豪說悄悄話的場景，問：“你跟前夫說什麼了？”
吳凌挑了挑眉：“我就說了四個字，手下敗將。”
“這四個字殺傷力那麼強嗎？”
吳凌輕咳一聲，說，“就我們第一次負距離接觸的時候，我剛熱身，他就……我當時也說了這四個字。”
我瞪大雙眼：“他，那麼弱的嗎？”
“我能說那晚過後我兩三天都下不了牀嗎？”吳凌捏了捏鼻子，一臉心虛。
好好好，主打一個相愛相殺是吧。
“算了，不提這些，反正要在這裏過夜，今晚姐姐帶你去玩點刺激的，”吳凌將我的寶貝筆記本奪過去，說，“章家豪藏酒很多，今晚我們就不醉不歸。”
我心裏還惦記着林西西發來的修改意見，但轉念一想，總不能他周寒之下了什麼命令後我就立即執行吧？果真如此，下次下下次他們還會變本加厲，是時候給他們看看我的態度了。
想到這，我理智道：“喝酒就算了，艇上的這羣人，不見得有我們的真朋友，咱們就隨便溜溜，明天一早靠岸後離開。”
吳凌聳聳肩：“也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聽你的。”
晚八點，在餐廳內喫過飯的我和吳凌正準備回房間，突然被迎面走來的宋峯幾人攔住了。
“吳大美，我們豪哥想請你喝一杯。”
“吳總身體不適，”我替吳凌找託詞，“改天吧。”
宋峯並沒有離開的意思，樂呵呵道：“不是吳大美，不過是跟豪哥喝杯酒，你怕什麼？你們都離婚兩年多了，章顧兩家好事將近，難不成你對豪哥還舊情難忘？”
我一聽這話就知道不好，再看向吳凌時，就聽到她笑着說，“好事將近啊，那是得喝一杯。”
“好，不愧是吳大美，”宋峯一臉得意，“情。”
我見阻止不成，快步跟了過去。
方纔，我分明看到了吳凌眼底的錯愕。
二樓酒吧內，燈光搖曳，霓虹閃爍，音樂激昂，宛若一座放縱池城，承載着這些二世祖們的快感與歡樂。
復古皮質沙發前，章家豪和顧婉彤被圍在衆人中央，一個倒酒，一個悶杯，溫馨又默契。
“哇哦，吳大美女來了！”不知誰驚呼一聲，把衆人的視線聚焦在我跟吳凌的身上。
吳凌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坐在章家豪的斜對面，溫和道：“章總請客，我自然得給這個面子。”
她說完這句話後便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氣勢洶洶的。
我剛準備站出去打圓場，就聽到章家豪說，“吳總太見外了，都是老朋友，隨意。”
宋峯又竄了出來，說，“這樣幹喝確實沒什麼意思，要不我們玩個遊戲怎麼樣？”
原本我以爲宋峯會說什麼真心話大冒險或者時下流行的一些聚會遊戲，但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來了個更刺激的矇眼猜遊戲。
遊戲規則很簡單，就是大家按順序矇眼去摸其他人的一根手指，只要猜對其中一人身份就是贏家，反之失敗，罰酒。
每個人只有三次機會。
且不說遊戲期間大家是男女混搭，就說矇眼摸手這個事，就足夠顛覆我的認知，但看其他人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應該是平日裏沒少玩。
我正思忖着找什麼機會開溜時，卻聽到吳凌說，“行啊，從誰先開始？”
這場遊戲不可避免。
主意是宋鋒給的，也由他的小弟先開始，但這傢伙似乎有意佔女生便宜，好幾次都捏着女生的手不放，最後卻沒猜出一人，自罰了三杯。
我跟吳凌並排站在一塊兒，眼瞅着宋鋒那幾人不懷好意，我提議道：“要不要找個理由開溜？”
吳凌咧嘴一笑，說，“周聘之一直盯着你呢，這傢伙長得也不賴，不想發展發展？”
我頭冒黑線：“上次還想着讓我去做章家豪的嬸嬸，這會又要讓我去當週寒之堂弟媳了？”
“未嘗不可。”吳凌壓低聲音，“第六感告訴我，他對你肯定有意思。”
我剛準備迴應，就聽到吳凌說，“看，輪到他了。”
周聘之被蒙上了眼。
一羣人換了位置之後，又跟先前一樣，統一伸出了手。
周聘之也沒避諱，但摸手的動作明顯比先前幾位要謹慎許多，指尖觸碰到我的手指時，他微微一頓，開口道：“是孟小姐嗎？”
我也吃了一驚。
歡呼聲起，周聘之一把扯掉面上的絲帶，對我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
他眉眼跟周寒之有些類似，這一笑，讓我也有點兒慌神。
周聘之之後便是宋鋒。
臭色胚的真面目我跟吳凌是見識過的，所以等宋鋒蒙上眼睛後，我還是給吳凌遞給了眼神。
但不知爲何，吳凌竟沒有露出警惕的神情，反而一副等待好戲上演的樣子。
遊戲開始後，宋鋒就拿出了他的鹹豬手，令我喫驚的是，他不僅捏女生的手，還摸男生，碰到吳凌指尖時，我清晰地看到宋鋒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次，而捏着吳凌的手也愈發放縱起來。
緊接着，宋鋒忽然俯下身，將鼻子湊到了吳凌的玉指前。
就當我準備開口制止時，只聽“嘩啦”一聲響，一瓶皇家禮炮在宋鋒的頭上猛然炸開，瞬間酒花四濺，嚇得所有人如驚弓之鳥，四散開來。
而被爆頭的宋鋒則捂着流血的腦袋慘兮兮地叫，一邊叫一邊罵：“誰動的老子，給我站出來。”
站出來的是章家豪。
像一隻爭鋒的猛獸，章家豪渾身上下散發着獵食時的戾氣：“她再怎麼樣，也是跟小爺領過證的，你他媽算老幾？”
我驚愕地看向吳凌，卻捕捉到了她眼底的笑。
“哎，看來遊戲要結束了，”吳凌懶洋洋地開口，“罷了，姐姐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咯。”
她說完這句話後，便拉着我走。
回房間後，我看着吳凌淡定卸妝的模樣，問：“你早就猜到章家豪會那麼做？”
“他屬狗的，最大的特點就是邊界感強，宋鋒這個傻缺跟了他這麼久，居然連這一點都摸不透。”吳凌一臉不屑，說，“而且這是男人的通病，即便是自己不稀罕，也決不能忍受其他人沾染。”
我打開筆記本的手懸在半空中。
原來，真正在意的，就會有極強的邊界感和佔有慾，那曾經的我對周寒之而言，又算什麼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在遊輪上睡覺的緣故，這一夜，我跟吳凌都睡得很不踏實。
靠岸後，我跟吳凌第一個離開，不曾想在港口時，竟遇到了周聘之。
男人手裏拉着一個拉桿箱，神色尷尬地看着我們：“司機還沒出發，兩位，能搭個順風車嗎？”
吳凌淡淡一笑，問：“周先生去哪裏？”
周聘之舒了口氣，拖着拉桿箱朝我們走來，邊走邊說道：“能去榮域大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