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覈結束了。
七連就像得了一場大病。
往常七連也有考覈，每一次考覈結束，大家都像是過年了一樣，都開心得不得了。
但這一次考覈結束之後，大家心裏卻七上八下的，就像一把砍頭大刀一直懸在大家的頭上。
漫長的等待之後，該來的，終於是來了。
這一天傍晚，702團的參謀長和幾個團部軍官向七連走來。
702團的參謀長其實並不令人討厭，甚至還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往常這個時候，一些調皮或者是膽大的士兵大多還會跑到他的身前喊一聲參謀長好，但此時，凡是看到他的士兵，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就像看一頭喫人的怪獸！
甘小寧本來和幾個兵在玩着排球，看見參謀長，他直接呆住，手中的排球咕嚕嚕滾了出去，一直滾到參謀長腳下。
參謀長搖搖頭，撿起那個球遞到甘小寧手上。
甘小寧有些茫然地接過來。
“參參謀長.”
他說了幾個字，但後面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了。
高城和洪興國在連部窗口看着，兩人的面色無比沉重。
洪興國轉身，戴上軍帽：“走吧，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高城沒有說話的勇氣，跟在洪興國身後。
會議室裏，參謀長和幾名軍官面色沉重地在偌大的一間會議室或坐或立，都在等着高城和洪興國兩人的到來。
參謀長手指間的一支菸已經燒出很長的一截菸灰。
高城和洪興國終於進來，是極正式的裝束，極隆重的表情。
“報告——鋼七連連長高城報到，請指示！”
“報告——鋼七連指導員洪興國報到，請指示！”
一名軍官被他們喊得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挪挪身子將桌上的一本冊子擋住。
但高城的目光已經從那上邊掃過。
高城的說話和眼神都像帶着刀子。
參謀長暗暗嘆了口氣，說道：“沒有什麼指示，命令已經下達了，就在桌上，你們自己看吧。”
他沒勇氣、也不忍心說出那些名字。
高城徑直地邁向桌邊，翻開了那本薄薄的名冊，上邊寫着：《702團第七裝甲偵察連編制改革計劃：首期人員分配名單》。
第一個躍入眼簾的名字便是指導員洪興國，改任C團九連指導員。
下一個是三班的老兵白鐵軍，役期將滿，提前復員。
高城一張一張地翻着，感覺着自己的心在一點點地涼透。
高城和洪興國強裝鎮定送團部的領導下樓離開。
團裏的領導逃也似地匆匆而去。
七連的連旗都耷拉了下來。
目送着帶來壞消息的參謀長離開，洪興國有些茫然地伸出一隻手，高城會意地給了他一支菸，點火的時候卻連打了四五次，都沒有點上，洪興國的嘴和手一直在抖，抖得很厲害。
兩名抖得不成話的軍官終於放棄，洪興國將手上的煙揉成了一團。
“明兒開個聯歡會，我來操辦。軍紀和人心都得顧到。”洪興國自顧自地說，那些話不像是從他心裏發出來的，不知從哪兒飄出來，他自己說了什麼，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就像不是他自己了一樣。
高城只是嗯了一聲。
洪興國說：“三十多個人都得悄悄走，不能送。不能搞以前那種儀式了。一次送走了三分之一，非得亂了軍心不可。”
高城不由得委屈地喊了一聲“老洪！”
洪興國說：“我是指導員，指導員不就是幹這個的嘛？”
洪興國說：“我是指導員，指導員是協助伱工作的，你怎麼壓我了？”
高城說：“我打球犯規，下棋使損招，打牌我跟對家使眼神。他們都知道惹了指導員沒事，惹了連長就得出事，都幫我搗鬼。”
高城越說越難過，越說越想哭，但眼淚卻怎麼也出不來。
洪興國說：“你是連長嘛，鋼七連的頭一號，你不能輸的。”
高城便狠狠地給了洪興國一拳：“別噁心我了。”
幾個兵拍着球走了進來，洪興國咧嘴笑了笑，故作輕鬆，反跺了高城一腳，轉過頭對士兵和藹地笑着。
高城轉過身去看着連旗。
此時。
陳凡和伍六一站在遠處，但他們恰好能看到高城和洪興國。
“第一批名單出來了。”伍六一喃喃地說：“指導員看樣子是被整走了！”
陳凡沒說話，只是看着高城和洪興國。
“我們是不是過去做點什麼？”伍六一問。
“算了！”陳凡嘆息一聲：“這種時候，什麼都不做，就是做了我們該做的了！”
兩個人長吁短嘆。
“陳凡——陳凡——”
白鐵軍的聲音忽然傳來。
扭頭一看，那傢伙手裏拿着幾袋零食正朝這邊跑來。
快到面前了他才發現伍六一，頓時急忙把零食往後面一藏，訕訕笑了笑：“伍班長？”
伍六一難得地沒有罵白鐵軍，而是笑了笑問：“買什麼好喫的了？”
白鐵軍不好意思地把藏在後面的零食拿到了前面：“牛肉乾和土豆片，伍班長，你也喫一點！”
“好！”伍六一點了點頭。
伍六一的反應把白鐵軍嚇了一大跳，他有些駭然地看向了伍六一。
陳凡拍了伍六一一下，笑道：“你別嚇老白了，要弄什麼趕緊去弄你的吧，別站在這裏影響我和老白吹牛-逼！”
伍六一這才反應了過來，知道自己剛纔有些過於勉強了，他連忙笑了笑：“逗你玩呢白鐵軍，你們喫吧，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白鐵軍一直目送伍六一走遠，這纔看着陳凡問道：“伍班長今天是不是有什麼事啊？怎麼感覺怪怪的？”
“可能是團裏來人了，心情不是很好！”
“他有什麼不好的，他又不用離隊，我這種馬上就要走的人都沒什麼反應，他怎麼搞得比我反應還大？”
白鐵軍一邊嘟囔着一邊撕開了零食：“來，陳凡，我們喫——”
“好！”陳凡也不客氣，伸手抓了一把塞進嘴裏咔嚓咔嚓吃了起來。
“陳凡，聽說剛纔團裏來人了？”
“嗯！”
“你說第一批離隊的人會有多少？”
“你不是告訴許三多說會有三分之一嗎？”
“我那是騙他的呢，也就只有他那種傻子纔會相信！”白鐵軍嘿嘿地笑，他抓了一把，然後把袋子塞給陳凡：“來，喫，好好地喫，狠狠地喫，再過一段時間，你就喫不到免費的零食了，現在多喫一點！”
“嗯！”陳凡點了點頭。
“我尋思着，再過一兩個月就要離隊了，所以在這一段時間，我一定要好好珍惜，我一定要狠狠地喫零食，狠狠地喫炊事班的大雞腿，然後狠狠地去團部餐廳喫大餐，我要把我提前離隊的這些全部喫回來——”
“你喫得回來嗎？”
“喫得回來，你看我這個肚子！”白鐵軍拍了拍他的肚子：“橡皮一樣，能裝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