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杯子，擡起頭，然後……
他看見了什麼？
薛棠手裏正拿着一本書，儀態恬淡的翻着。
燭火跳躍，映着書皮上的幾個大字：《母牛的產後護理》！
秦明奇的眼睛霍然瞪大，下意識看看手邊的牛奶，又看看薛棠手裏的書。
所以，他喝的，是她自己養的牛產的？
這感覺……說不上來的詭異！
薛棠淡淡瞥了他一眼，“怎麼了？”
秦明奇輕咳一聲，整理思緒，然後說道：“沒有……就是，我說了，大嫂別害怕。”
薛棠放下書，盯着秦明奇，眼中升起一絲興趣，“說來聽聽。”
秦明奇：“族學的密室死過四個人，一個工部郎中，三個工匠，另外還至少關了十個人，到如今關了差不多五年，我不清楚他們是否還活着，其中一個是我的師父公輸誠，我師父擅長製作暗器和炸藥……”
秦明奇在說這話的時候，表情依舊很乖巧，還有些小心翼翼，卻是缺了少年人該有的情緒，比如恐懼、憤怒、不安……
少年太老成未必是好事。
薛棠問他，“你是怎麼知道的？”
秦明奇下意識抱起那杯牛奶，垂眸道：“五年前，你第一次威脅我，我去找師父，想請他幫我，但是我偷偷潛入族學的時候，就看見師父他們很多人一起進了密室，還有族長夫人裴氏和裴建，我躲在暗處，他們沒發現我，他們以爲那裏沒有外人，密室的門並沒關，等他們都進去了，我就偷偷趴在外面聽……知道裴氏下毒殺人，我害怕極了，我躲在暗處，看着他們把四個人的屍體擡了出來，然後密室的門被關上，我師父他們再沒出來……我研究炸藥，最初的目的就是想炸開密室，救出師父……”
薛棠留意到他的小動作，知道他心裏應該也是害怕的，只是從前沒有依靠，他只能堅強，成爲自己的靠山。
思及此，薛棠心頭一軟，連說話的語氣都柔和了下來，“那日，誰跟你一起去的？”
她不相信八歲的孩子會一個人跑那麼遠，而且知道那麼大的祕密之後還能全身而退。
秦明奇有些驚訝薛棠心思縝密，試探着說道：“我不知道我娘跟你說了沒有。”
薛棠：“你孃的思路並不清晰，從她的話中，我提取到的有用信息並不多。”
秦明奇點點頭，繼續上一話題，“那日跟我一起去族學的，還有一個武婢，是我娘帶來的陪嫁。也就是她前些日子拿這個祕密要挾我娘，讓我娘幫着偷軍事佈防圖，我娘擔心被裴家知道會殺了我，加上那人說可以帶我們回東夷，讓我們過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娘這便答應了。”
秦陸緊張的問：“四公子，你是否確定武婢沒泄密？”
秦明奇：“應該沒有，因爲她接觸不到裴家的人。”
秦陸：“她可以接觸到彩蝶和雙環。”
薛棠：“她或許真的沒說，因爲還沒到時候，如果她成功把軍事佈防圖傳回東夷，或許便會告知裴家，好借裴家的手殺人滅口，亦或者與裴家聯合滅了整個將軍府。”
秦陸點頭。也是，如果裴家知道真相，早就動手了。
秦明奇大駭。他和他娘之前真的沒想到這一層，東夷人或許真的勾結了裴家，也或者正想勾結……
薛棠又問：“你記得密室的位置嗎？如果知道開關再好不過。”
秦明奇這下確定，薛棠之前並不知情，但是他已經說了那麼多，也不差一張圖。
薛棠拿起圖紙，交給秦陸，當即命令道：“立刻臨摹一份，交給上官大人，就說你們前幾日奉命調查的時候發現的，請他儘快去查，就說你們沒進去，只是聽見裏面有異響推測可能有人。另外，如果發現有人會威脅到四公子，不要手下留情。”
她已經知道，這個世界的法律並不是那麼健全，所以，能夠遵紀守法的時候她會盡量不給上官尋惹麻煩，但若是法律來不及管的，她亦可以快意恩仇。
秦陸：“是！”
不要手下留情。這是夫人第一次隱晦的下誅殺令。夫人真的很護犢子。
他懂，四公子年紀輕輕前途大好，最好不要牽扯上命案。
他接過圖紙，閃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沒事了，東夷人沒了，除了自家人不會再有人知道你的祕密，就算有人出來說什麼，你可以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你這身體，不用裝都是病的，示弱有時候是最有效的保護傘。”薛棠的手放在秦明奇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相信秦陸，相信上官大人，如果你師父還活着，應該很快就能出來。”
薛棠說這話也只是安慰罷了。
她偷偷算過，族學的方位幾生幾死，因爲都是陌生人，她並不知道生的是誰，死的又是誰，只能祈禱公輸誠沒事，秦明奇這倒黴孩子太苦了，研究炸藥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成功了，如果師父不在了，他得多傷心。
秦明奇看着薛棠，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眼眶已經不知不覺溼潤了。
“我，我之前也想告訴大哥的，但我娘說大哥經常不在家，萬一裴氏知道是我泄密肯定會趁着大哥離開弄死我，還有，我今天說的那是氣話，我不敢炸死你的，不管怎樣，你是大哥的嫡妻，大哥和嫡母對我們有大恩。”
薛棠：“……”
有些話半真半假，說的人可能把自己都騙了，你這話，她真的不太信。或許你不會炸死她，但是可以炸殘她……
這些事，不能深究，傷感情！
哎，都是原主造的孽，她不怪你。
薛棠摸了摸秦明奇的頭，柔聲道：“回去睡吧，如果有你師父的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薛棠親自送秦明奇回了客院，臨別時遞給他一個盒子，“那日司芳雲送來的夜明珠，我想着，你或許喜歡，便留給了你。裏面還有一個白玉海棠環，是我買的小玩意兒，給你們幾個一人一個。”
夜明珠放在桌上，光芒璀璨卻不刺眼。秦明奇躺在牀上，盯着夜明珠發呆。
腦子裏全是薛棠的聲音，全是薛棠對他的關心。
“日後如果缺什麼便跟我說，或者去找秦管家，別苛待了自己。”
“你做研究花費不小，一個月二百兩未必夠，我現在自己有錢，也沒有大花銷，便把我的那份月利也撥給你。”
“日後我會時常去研究室，所用的材料，我會看着給你補齊，這些你都不必再操心，只管專心做你的研究。”
……
薛棠毫不猶豫就相信他，幫他想辦法去族學救人，他已經被觸動。
而且能夠理解和支持他做研究的，薛棠是第一人。他真的有被感動到。
雖然她的變化很大，有些奇怪，但是或許，他可以像二哥他們那樣，嘗試着跟她相處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