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伯府通敵叛國,致使戰役落敗,罪不容誅抄家滅族!”
尖細的聲音落下,士兵身上厚重的甲冑聲便響起,年幼的孩子被女子抱在懷中,她伸手捂着她的耳朵,替她將那些尖銳而又嘈雜的哭喊聲盡數隔絕。
“裴郎。”
女子出聲,擡眼看向站在面前的男子,裴寧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而後說道:“敏敏別怕,有爹爹在。”
“漾漾,你和文鈺一同從暗道出去,我已經備好了人手,會帶着你們安全離開上京,今後隱姓埋名,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這些事情。”
“照顧好敏敏,也照顧好你自己,好嗎?”
裴寧雖說出身武將,可對着趙漾,卻永遠有着無限柔情,他將腰間玉佩解下,塞到孩子的手中,帶着憐愛的靠近二人。
“去吧,走遠些,別再回來了。”
他面色始終沉着冷靜,好似外頭並不是在經歷一場屠殺,趙漾知道,他是不想讓她擔憂,可她怎麼能丟下他,讓他獨自一人面對這場腥風血雨。
“裴郎,讓文鈺帶着敏敏走,我陪你在這裏,永寧伯府和趙家沒有做過的事情,我不認,就算殺出去,我也要世人知曉他梁安榮是什麼嘴臉!”
“我不想,不想今後旁人再提起我們,只有一句叛國賊,戰場數十年,我不想死了都不清白。”
趙漾垂眸,兩滴淚落在孩子的手上,小手擡起,替她擦去眼中的淚水,小小的姑娘看着自己的爹爹和阿孃,用稚嫩的童聲說道:“阿孃別哭,敏敏乖。”
她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向來都是笑模樣的阿孃此時快要哭成了個淚人。
聽着孩子的話,趙漾再也忍不住,這是她疼愛的孩子,她怎麼會讓她受此牽連,死在這裏,一狠心,她將孩子放到站在一旁的裴文鈺懷中。
“文鈺,快走。”
裴文鈺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趙漾推下了地道,她步子踉蹌幾步,而後頭頂光亮便消失,趙漾合上了地道的門,鎖死了,任誰也進不來。
她只能往前走,她沒有回頭路。
“嫂嫂,兄長!”
裴文鈺渾身忍不住的顫抖,但懷中還有她的小侄女,她若是倒下,她們就會一起死在這裏。
只聽得上頭傳來官兵破門的聲音,而後便是刀劍交纏在一起的聲音,涌進來的人越來越多,裴文鈺都能感受到頭頂地面的震動。
她知道,嫂嫂讓她帶着敏敏離開,是因爲那些人如果見到嫂嫂不在,定然會窮追不捨,她留下,才能給她們換取更多的逃生機會。
所以她不敢耽擱,只能帶着敏敏一路跑出去,懷中的敏敏也知道自己不能出聲,那樣乖巧的縮在她懷中,不言不語。
“姑母,敏敏是不是,從今往後再也見不到爹爹和阿孃了。”
她扯着裴文鈺的衣裳,小聲的說着,她沒哭,也沒鬧,語氣都算得上十分平靜,裴文鈺不知道該怎麼回她,沉默着帶着她在地道中走着。
“爹爹要敏敏聽話,聽姑母的話,爹爹說,只要敏敏聽話,就會來找我們,姑母,爹爹騙了我。”
“他不會來了,敏敏等不到爹爹和阿孃了,是不是?”
裴文鈺聽着她的話,早已淚流滿面,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更不知道該怎麼同她解釋,不止是兄長和嫂嫂不在了,疼愛她的外祖和祖父祖母也不在了。
她和她,是這場災禍中唯一活下的人。
梁安榮,他該死!屠滅他們,不過是爲了防止春風吹又生,不過是怕這其中有一人活下來,他的位置便坐不安穩。
午夜夢迴時,他可曾會怕,會怕這幾百條人命的亡魂來索他的命?
只聽得砰的一聲,地道內瞬間煙霧瀰漫,裴文鈺步子踉蹌,帶着她一道跌落在地上,她用手護着敏敏的頭,聞着這濃煙的味道,而後急忙起身朝着前面跑去。
是火藥的味道,身後猶如烈火在燒灼,她拼了命的抱着敏敏朝前跑去,最終在被火舌吞噬的那一刻,逃了出來。
這是上京城外,遠處便是一處河流,只是寒冬臘日的,河面早已被凍上,她灰頭土臉,頭髮散亂,看着遠處沖天而起的火光,眼眸中盡是震驚。
那是永寧伯府的方向,兄長用了火藥,燒燬了伯府。
“二小姐,我們該走了。”
接應的人是裴寧身邊的副將,也是心悅裴文鈺的人。
“二小姐?”
“照看好敏敏,我要回去.”
未等裴文鈺跑出去,那人便拉住了她的胳膊:“您不能回去,您回去,將軍的心血就白費了,還有敏敏小姐,她需要您。”
“可是,我也沒有爹孃了,我,我什麼都沒有了。”
橙色的火光便在她身後綻放,她什麼都沒有了,而這一切,皆是拜啓帝的猜忌所有。
‘我回去的時候,上京下了好大一場雪,很冷,很冷,簡直要將人的骨頭都凍掉一般,永寧伯府成了一片廢墟,是他下令,不讓任何人來收屍。’
‘那是臘月,還未過完,再有幾日便是除夕了,雪太大了,洋洋灑灑的下着,迷了我的眼,我裹着斗篷,站在不遠處看着那和燒焦廢墟一起堆迭的屍首。’
‘我記得很清楚,永寧伯府一共有二百三十二人,我和敏敏僥倖逃生,可是剩下的二百三十人,卻都成了這場無妄之災下的亡魂。’
‘屍首堆了好高好高,雪也落了一地,而後化開又結冰,連同着已經乾涸的血,將他們一起凍在那裏,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
“雪連着血而後便是皮肉,我刨的十指指蓋都翻起,血也滴滴答答的落,可凍的太死了,扒下的只有一張張人皮,沒有一具,完整的屍身。”
“還有我的阿釗,中了不知多少箭,只是爲了護着我和敏敏,他也一起死在了這場大雪中,此後,我除了敏敏,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
“敏敏,姑母不能連累你,在雲州,你會過得很好”
飄蕩的聲音連同着那些個一字一句的複述在崔瀅的耳邊落下,那人的聲音是那般熟悉,好似她已經聽了不知多少次。
夢裏,她喚他敏敏,帶她在寒月裏逃生,再將她送到雲州,送到青木鎮,她說她放不下,所以她必須回去,而她不能跟着她。
她在雪地裏哭着追了她好遠好遠,落了一地的雪卻只留下她的腳印,她說阿孃別走,敏敏會聽話。
求求姑母不要將她留在這裏,可得到的卻是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敏敏,要聽話,要乖,若是姑母還能活着,一定會來找你。”
她也騙了她,而後十多年的人生,她再也沒有見過她。
我不知道虐不虐,反正我先哭,媽的啓帝你造的什麼孽,你真該死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