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經驗還是不夠豐富。
從安大略省的倫敦一頭扎進洛杉磯的花花世界裏,她現在依舊暈頭轉向,似乎還沒有完全站穩腳跟,一年時間就已經飛逝而過,她對這座城市這片名利場依舊沒有概念。
事實上,她剛剛從打工的咖啡館過來,甚至沒有時間換掉自己的白襯衫制服;但現在也已經顧不上,反正劇組對試鏡服裝沒有要求。
也許有人不相信,出演了一套劇集一部電影的演員居然還需要在咖啡館打工?
但現實生活裏,這樣的情況數不勝數,甚至比瑞秋更資深的演員也不例外,在演員工作之外往往需要其他工作來維持生計,哪怕只是依靠演員工作就能夠維持日常開銷,這在好萊塢也是一個難能可貴的門檻。
演員這一行,遠遠沒有看起來那麼光鮮亮麗。
普羅大衆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那是因爲他們所看見的那一部分演員已經進入聚光燈底下乃至於站在金字塔頂尖,展現出來的美好完全就是名利場的光芒;但聚光燈之外的世界纔是好萊塢的絕大部分真相。
此時此刻,瑞秋腦海裏的唯一想法就是:
保持專注,按照自己準備的計劃來,這就已經足夠。
再次深呼吸一口氣,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瑞秋自我暗示,她已經準備完畢,然後掏出自己的手機,放在耳邊。
“……哈,哈哈。”
笑聲,輕溢出來。
瑞秋知道自己的武器,那就是笑容,甜美而明亮的笑容,她也喜歡笑,所以在自由發揮的表演橋段裏,她一開始就拿出壓箱武器。
“她完完全全失去理智,喝得爛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哈,那簡直……那簡直就是一團瘋狂,我也不……我不確定自己……”
“總之,你會希望自己在那裏的,相信我。”
說着說着,笑容就在嘴角停頓下來,儘管臉頰上依舊保持笑容,眼睛裏卻流露出些許挫折和哀傷。
瑞秋在努力,努力上揚嘴角,眼神還是無法控制地暗淡下來。
“噢,萊納斯沒事,萊納斯沒事,我只是,呃,我……”
“你準備到西雅圖再告訴她還是……”
欲言又止,眼睛裏略顯忐忑,還有些許嬌羞和緊張,瑞秋又努力露出一個笑容,卻在下一秒僵硬住了。
“什麼?”
瑞秋就這樣愣住,傻乎乎地愣在原地,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徐徐地蒙上一層迷霧,似乎可以看見她的心臟正在緩緩地、徐徐地墜落,自由落體的重量拉拽着她快速下墜,她卻忘記了掙扎。
“哦。”
她說。
然後,她笑了,重新展露笑容,卻在笑容上揚的同時,淚水掙脫睫毛的束縛掉落下來。
她慌張地擡起頭試圖擦拭眼淚,然而,沒有擦拭成功,手掌胡亂地擦拭臉頰,竭盡全力用笑聲掩飾聲音裏的慌亂。
“哦,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我爲你開心。”
從喜悅到慌亂再到悲傷。
從幸福到不安再到絕望。
明明嘴角始終帶着笑容,但苦澀卻無法控制地在舌尖泛開來。
瑞秋深呼吸一口氣,試圖站穩腳跟。
“不,我真的很開心,我只是……我爲你開心,我只是想……”
瑪西亞承認,她有些小小驚喜——
表演,其實是見仁見智的,有人認爲這段表演炸裂,但有人卻毫無感覺。真正出色的表演是讓觀衆感受到情緒和力量,並且讓觀衆投入其中。
瑪西亞忍不住有些好奇,她正在和誰電話,她和對方之間又發生了什麼。
但是。
凱勒這個角色,瑞秋似乎……太甜美了一些;而且,表演也略顯浮誇了一些。
瑪西亞正在腦海裏構想凱勒的角色形象,難免有些出神,然後就注意到門口有人正在揮手打招呼。
沒有多想,瑪西亞舉手示意,“稍等一下。”
瑞秋:……
瑞秋的情感正在上涌,眼眶溼潤,準備進入最後一段衝刺,卻突然被打斷,瞬間從角色和劇情裏抽離出來,整個人呆若木雞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向瑪西亞。
她,這,怎麼辦?
瑪西亞沒有理會瑞秋,讓門外之人進來。
“抱歉,午餐的話,披薩還是三明治?抑或者是漢堡?我們必須點餐了。”
瑞秋:???
瑪西亞看向尼古拉斯,“我們昨天喫的潛艇三明治,今天不如漢堡?”
尼古拉斯搖搖頭,“披薩吧,我已經連續三天吃了漢堡,我其實想喫中餐,但現在點中餐的話是不是來不及?”
瑪西亞想了想,“那就中餐吧,我也嘴饞了。我必須有一份炒麪,其他的話,你們看着點。”
那名工作人員又和尼古拉斯確認了一下菜單,這才轉身離開。
儘管對方輕手輕腳,一副儘可能打擾試鏡的姿態,但瑞秋也不確定自己應該如何反應——
她應該繼續嗎?她應該暫停並且等待嗎?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中餐,他們爲什麼會在一場悲傷戲份裏討論中餐?
她是誰,她在哪裏,她正在做什麼?
瑞秋還是太年輕太稚嫩,一齣戲之後,表演情景和現實狀況混爲一談,不由自主地開始自我懷疑起來。
她,有些懊惱。
她試圖抓住自己的注意力,又試圖繼續表演下去,沉浸在悲傷和破碎的情緒裏着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就好像正在號啕大哭,突然被打斷之後,那種悲傷的情緒就再也無法延續,反而流不出眼淚來。
現在,瑞秋就是這樣。
她略顯着急。
可是,那工作人員遲遲沒有離開,以至於瑞秋也找不到切入口。
瑞秋感受到嚴重的挫敗感。
終於,瑪西亞開口了,“抱歉,你繼續。”
瑞秋:……
笑不出來,問題就在於,也哭不出來。
現在瑞秋滿腦子只有滿滿的荒唐感,不知道應該做出如何反應,繼續?她應該如何繼續?她剛剛進行到哪裏了?
“我,呃,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我們……我……”
情感,斷裂了,也就無以爲繼,臺詞如同擠牙膏一番,但更可怕的是,熟記於心的臺詞也開始逃離腦袋,完全散落開來。
瑞秋被丟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來,這種感覺糟糕透了,她甚至開始痛恨自己,爲什麼她無法繼續下去?爲什麼她無法處理好這樣的情況?爲什麼眼前這一幕讓她覺得自己一文不值?
那種挫敗感和恥辱感,卻不是悲傷,而是沮喪。
如果她說,一切從頭再來,他們會同意嗎?還是會直接趕她出去?
一時之間,瑞秋就這樣卡殼了,如同一個傻瓜般站在原地。
然而。
不等瑞秋想出一個所以然來,身後傳來敲門聲,房間門再次被打開——
又來?
有完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