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裏,小情侶打鬧的聲響宛若煙花一般盛開。
監視器前面,鴉雀無聲——
這一場戲,劇本里並沒有。
麥基和埃裏克對自己傾注無數心血的劇本着實再瞭解不過,他們都知道,劇本里沒有標註這裏的動作。
然而,麥基也好、埃裏克也罷,誰都沒有出聲打斷拍攝:
一切,如此流暢又如此自然,渾然天成、水到渠成。
畫面裏漫溢出來的幸福如此簡單如此純粹又如此濃烈,打破第四牆的束縛,讓監視器周圍的人們全部沉浸其中,無法自拔,恍惚之間已經真假難辨。
最後還是瑞秋投降,“哦,我的腳趾,我的腳趾麻了。”
然而,埃文的思緒還在另一邊,細細搜尋瑞秋表情裏的每一個細節,瞳孔裏幸福光暈裏透露出一抹猶豫和掙扎。
吞嚥一口唾沫,埃文試圖阻止自己,他不需要也不應該開口,沒有必要破壞這一刻的美好與幸福,但話語中終究還是掙脫束縛脫口而出。
“你覺得……”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他的聲音,在顫抖。
有恐懼有期許,有擔憂有幸福,有遲疑有雀躍……那些矛盾而錯雜的情緒在喉嚨的涌動里拉扯出嫋嫋餘韻,輕輕地落在她的心房之上,語言着實難以簡單形容,卻如此真實地在舌尖泛開。
不由地,她也跟着一起顫抖起來。
瑞秋一愣。
她注意到了他眼神裏的錯雜和掙扎,心緒悄悄繃緊起來,身體往後挪了挪,靠着牀頭,調整視線高度,臉上帶着慌亂和遲疑,看向那雙藍色眼眸。
“那就是我們的計劃,不是嗎?”
瑞秋沒有能夠在那雙眼睛裏找到自己期待的迴應,她有些慌,不得不再次提醒一遍。
“不管天荒地老?”
他應該沒有忘記他們的諾言吧?
還是說他和所有男人一樣,什麼山盟海誓甜言蜜語全部說過就忘,只有女人傻乎乎地把那些諾言當真?
瑞秋的瞳孔慌張地左右晃動,試圖從那張英俊的臉上找到自己熟悉的神情,高高懸起的心臟才能夠重新回到胸腔裏,現在她幾乎忘記應該怎麼呼吸。
埃文也愣住了——
不管天荒地老?
他不記得,完全不記得這樣的承諾,大腦裏一片空白,什麼時候什麼情形什麼狀況下說了什麼話語,全部一無所知。
他就不應該打開潘多拉魔盒。
但現在已經太遲了。
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表情已經徹徹底底地暴露,他應該怎麼辦,他應該如何掩飾並且帶過這件事?
“對,當然,對。”
“我只是想要再確認一下罷了。”
腦袋完全就是一團漿糊,倉促之間來不及細細思考,匆忙敷衍一下,但埃文知道,他沒有能夠說服她。
她依舊保持警惕和懷疑,滿眼困惑。
顯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今天的他格外陌生。
他應該如何解釋呢?
嘿,凱勒,我剛剛回到過去阻止了一場悲劇的發生,但我也沒有想到蝴蝶效應的結果是我們走到了一起,這一切就是我夢想的事情,而現在真實發生了,我卻不敢相信,唯恐一切都只是幻想而已。我真的改變過去了?我們真的會像童話故事一樣迎來幸福圓滿的大結局?
顯然,這行不通。
熙熙攘攘的思緒蜂擁而上,但最後全部都被放在一旁。
然後。
他沒有試圖辯解,而是深深地注視凱勒——
他記不得這句承諾的時間和出處,這也沒有關係,此時此刻再次重複一遍就好了,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目光,落入凱勒的眼睛。
“不管天荒地老,對吧?”
輕盈,卻深情。
真誠,又脆弱。
他的聲音宛若蝴蝶一般輕輕地落在她的心臟之上。
其他,已經不再重要。
她能夠看到他的眼睛,也能夠看到他靈魂深處燃燒的熱忱與激情,那一句山盟海誓宛若烙印一般深深地落在靈魂深處,心臟無法控制地狂跳起來。
就這樣,墜落。
瑞秋輕輕頜首,呢喃細語地重複一遍。
“不管天荒地老。”
兩個人心心相印,瑞秋的雙手深情地捧住他的臉頰,距離靠近、再靠近,滾燙的呼吸纏繞在一起,緊接着皮膚和皮膚的摩擦就碰撞出迷人的火花。
全場,鴉雀無聲。
一陣口乾舌燥、心跳如鼓,不由自主地想要轉移視線卻又忍不住回頭,貪婪地從監視器屏幕上去感受那些溫度那些氣息那些觸碰,耳膜之上一片轟鳴。
其實,麥基有些慌張——
這樣的現場,對日日夜夜乖乖待在家裏寫劇本的宅男來說,衝擊力太強大,他手腳都不知道應該往哪裏放。
而且,這場戲被改動了。
不止是臺詞,還有情感狀態和發展脈絡,全部都發生細微變化。
麥基不習慣,大腦時時刻刻拉響警報,提醒自己偏離軌道;但理智又踩下剎車,眼前的演繹似乎也沒有問題,儘管他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卻覺得這樣的方式似乎更好,兩位演員之間的狀態是正確的。
更重要的是,大腦塞滿了涌動的情緒,無法運轉也無法思考。
然後,就這樣懵懵懂懂地隨波逐流。
反應過來的時候,畫面就再次上演。
可是,應該怎麼辦?接下來呢?
麥基腦海依舊一片空白,注意力早就已經飛到不相干的宇宙裏,看着監視器屏幕上的畫面不斷吞嚥唾沫。
一直到——
“呀,鼻血。”
埃裏克驚慌失措地呼叫出聲,低頭一看雙手滿滿的全部都是鮮血,臉頰之上也是一團抹開的血污,錯愕而茫然地望過來,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麥基看着鼻血依舊在往下流,此時也慌張了起來,思緒終於拉回現實,雙腳重新感受到地面的踏實。
“卡。”
麥基一喊。
此時才意識到,剛剛這場戲已經拍攝完畢,他們應該暫停拍攝纔對,否則兩位演員始終沒有辦法停下,就只能這樣一直……親密下去。
“卡!”
“暫停拍攝!”
“呃,呃,我們這裏需要處理一下鼻血。”
臥室裏,此時終於聽到拍攝停止的口令,這才能夠稍稍喘一口氣,彼此分了開來。
本來還在曖昧的氛圍裏,兩位演員的眼神都有些迷離,雲裏霧裏的,沒有辦法清晰分辨現實和虛幻;卻因爲聽到對講機裏傳來的聲音而雙雙陷入懷疑人生的錯愕,交換視線之後,卻誰都沒有答案。
等等,剛剛導演是說外面需要處理一個鼻血事件嗎?
……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