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路行來,除了那些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混賬,倒也沒人敢找他的麻煩——營中稍有幾分地位的都知道這位來自凱丹的前傭兵是朔風部落的三號人物,哪怕不考慮這一點,他手上那柄極少出鞘的騎兵長刀也足以令最勇猛的山妖都心生畏懼。
男人還沒走出前軍營地的範圍,便瞧見一道高大雄偉的身影迎面而來,正是負責巡察前軍的索雷託。藉着清明的月光,他很容易就看清了對方臉上暗含怒意的神情。
“圖拉克,那邊情況怎麼樣,有具體消息了麼?”索雷託單刀直入地問道。
“我剛見過克萊維爾,古龍那邊沒什麼機會,我們還是得自己動手——時間定在明日正午,他會誘使赫克托夫的部隊出現在落日隘口,說讓我們三十五分鐘內解決戰鬥。”
索雷託冷笑一聲,“只要他那邊不出問題,我們十五分鐘就能結束。”
“那是自然。”圖拉克一手抓住刀柄,用刀鞘隨意拍了拍手掌,輕蔑笑道:“赫克托夫那傢伙有多少斤兩咱們可再清楚不過了,一個全靠背景勢力上位的貨色,一對一的情況下,他能接我十招就算我輸。”
“不過,問題本來就不在能不能打贏上吧?”他掃了一眼身後混亂喧囂的營地,“你跟老傢伙談過了麼?”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索雷託黑着臉回道,“他還是那老一套,張口閉口形勢大局,也不看看這所謂的聯軍都成什麼樣子了,指望着這幫傢伙明白形勢就是放屁!”
圖拉克臉色陰晴不定,沉吟半晌道:“我和你一起再去見他一次。”
十分鐘後,兩人被克魯格一道罵了出來,身後還不斷有桌上的各類雜物被丟出來——他們最後一次試圖說服克魯格攻打凱倫城的努力宣告失敗,老祭司還爲此氣得吐了好幾口血。
“來之前我就說了,根本沒用!”遠離營帳後,索雷託坐在一塊大石上,面色陰沉如水道,“老傢伙是鐵了心不讓大夥動凱倫城,就連外圍的農莊都不能碰一下,我真想看看萬一克萊維爾毀約不給東西他怎麼辦!”
“我們等不到那一天的。”圖拉克冷冷道。
索雷託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剛剛回來的時候,我無意間聽到幾個部落的首領聚在一起議事,商量着明天破城後的利益歸屬,爲此霜牙和蠻刃的酋長還拼了一刀,各自受了點輕傷”
“爲什麼不早說?”索雷託驚怒交加道,說着便要起身去前軍查看情況,“你又不是搞不清現在的狀況,幾十個部落三千多號人湊在一起,高層之間稍微一點摩擦就可能引發譁變!你幹什麼——”
圖拉克一把拽住了他的肩膀,兩人各自用力一掙,反倒是看起來更壯實的索雷託被拽了個趔趄,強行扯回了原地。
“搞不清楚狀況的是你,蠢貨!”圖拉克低聲罵道,“你以爲我爲什麼能輕而易舉地聽到這些動靜,不管是霜牙、蠻刃還是別的什麼,他們早就不在乎克魯格不許內鬥的禁令了!說服不了克魯格,早幾分鐘告訴你又有什麼意義?”
“而我們呢,我們是什麼貨色?”他上前一步揪住索雷託的衣領,另一隻手砸了幾下自己的胸口,“我們是垃圾、渣滓、活在陰影裏的臭蟲!是聞到點殘羹冷炙就嗡嗡叫着飛過來的蒼蠅,是爲了一塊帶血的腐肉就能狂吠着互相咬破腦袋的野狗!”
“形勢,大局?”圖拉克搡開索雷託,喉中發出嗬嗬的冷笑,“一個從戰場上逃下來的老混種,以爲讀過幾本人類的史書,隔着十幾裏瞥見過幾位大人物就真的懂什麼天下大勢?他以爲他能控制好這三千人的聯軍,事實上他連朔風,連你和我都控制不了!難道我們中軍裏就沒有想打凱倫想瘋了的人麼,我告訴你,全都是!只不過他們在克魯格拙劣地模仿了人類十幾年的‘軍紀’之下不敢出聲罷了!”
索雷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聲音發澀道:“可克魯格說得也沒錯,我們要是敢當着古龍半神的面洗劫凱倫,很快就會迎來黃金王朝的報復,到時候我們能往哪跑?”
“我說過,我們等不到那時候的。”圖拉克面色冰冷道,“現在這支三千人的‘聯軍’就是三千條餓得瞳孔溢血的瘋狗,而克魯格、你還有我也不過就是這羣野狗中比較強大的三隻罷了,我們可以再攔它們一夜,但到了明天干掉赫克托夫和凱倫的主力部隊之後,誰敢再攔在前面一秒,就會被尖牙和利爪撕成粉碎!”
“真到了黃金王朝發動報復的時候,我們就有多遠跑多遠,大不了你跟我一起渡海跑回凱丹,至於其他人——”他的疤臉上擠出一抹嘲諷而生硬的笑容,“填飽了肚子之後死在逃亡的路上,也比內訌死在凱倫城下更好不是麼?”
索雷託負着雙手來回踱步,愁眉緊鎖道:“可克魯格那邊怎麼辦,他不會答應的”
圖拉克沉默了許久,將佈滿老繭的手掌按在刀柄上道:“他已經老了,也快死了——早幾天也沒什麼不是麼?”
“你說什麼?”索雷託霍然轉過身來,一把扼住圖拉克的脖子,睚眥欲裂道。
“你聽的很清楚了,他今天死,或者大家明天一起死,”傭兵冷冷看着渾身顫抖的亞人將軍,“另外,下一個掌權的不是非你不可,我可以保證我的刀夠快,也能保證我找到的下一個混種或者亞人足夠聰明!”
不知過了多久,索雷託緩緩收回了冰冷的雙手,轉過身軀,聲音嘶啞道:“我知道了.”
同一時刻,在兩人的感知力都無法抵達的高空,一位英武而俊朗的少年漂浮在空中,灰白色的龍翼在他身後緩緩振動着,俯瞰着黑暗中發生的種種混亂、貪婪、取捨與掙扎,良久,只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