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路西亞正在庭院中溫習前一日剛剛學過的劍招,忽然聽聞一陣腳步聲傳來,回首望去,只見一位身披輕甲、灰髮紅瞳的英朗少年出現在了院門口。

    “大早上的披掛這麼整齊幹嘛,又不是要上戰場。”路西亞看着迎面走來的艾格基斯,放下訓練用的鈍劍,笑着發問道。

    艾格基斯欠身一禮,闆闆正正地回答道:“身爲殿下的親衛隊長,隨時保持備戰狀態是我最基本的職責。”

    路西亞一時無話可說,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眉心,無可奈何地點頭道:“說得對”

    自從他降生以來,作爲他親衛隊長的艾格基斯和桂雷爾無疑是陪伴他最久的兩位龍族,兩者雖然年紀相當,武藝也不相上下,但性格與作風卻是天差地別。

    桂雷爾起初因爲他應邀前往羅德爾一事心懷不滿,又因爲她一根筋的性子,平時相處時也絲毫不憚於將這種不滿展露出來,於是纔有了在瓦尼亞河谷時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現。後來隨着一系列事情的發生,兩人之間的隔閡慢慢消除,已然恢復到了正常的相處模式。但事實充分證明,桂雷爾大概是把這輩子所有天賦都點在了戰鬥技藝上,除了路西亞喊她砍人她能迅速反應過來,其他方面幾乎是一竅不通。

    艾格基斯則與她截然相反,無論計謀智略還是爲人處世都可靠得不像是一位僅有二百多歲的年輕龍族,在涉及到主君安全的事情上更是表現出了一種近乎極端的責任心,什麼披掛鎧甲出門、抱着長槍睡覺都只是尋常,路西亞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剛纔表面上是問他,實際也只是不抱希望地隨口一勸罷了。

    算了算了,由他去吧.路西亞心中輕嘆一聲,道:“這麼早來找我有什麼事?”

    “剛纔蘭斯祭司那邊着人傳話過來,說殿下如果今天上午有空的話,可以去一趟古龍神殿,”艾格基斯答道,“另外祭司還叮囑了,請殿下穿得隨便一點,也別帶會暴露身份的武器——我猜祭司大概是想帶殿下去城裏轉轉吧?”

    “嗯有可能,”路西亞摸了摸下巴道,“來羅德爾這麼久一直沒出過門,也該出去走走了。”

    想到這裏,他徑直走向殿內準備更衣,又朝身後吩咐道:“安排一輛普通規格的馬車,等我收拾好了就出發。”

    “是。”

    一刻鐘後,一輛毫不起眼的單駕馬車自黃金聖殿東面的英雄門駛出,穿入了王城蛛網般密集的大街小巷之間。這個時間點街面上的行人車輛都還不多,饒是如此這一路還是花了足足三小時,直到日頭高升,路西亞才終於透過車窗望見了那座位於城東古龍廣場的巍峨神殿。

    那是一片氣魄極爲雄渾的建築羣,十餘米高的青銅大門矗立在古龍廣場的盡頭,堅實厚重的立柱支撐起雄偉華麗的石英屋檐,外牆上雕刻着一尊尊生動傳神的古龍浮雕,最中央的位置則雕刻着古龍膜拜的上古艾爾登法環——“初始之環”的圖紋。

    相傳在龍神赫拉瑞斯作爲世間唯一真神,龍王普拉頓桑克斯作爲艾爾登之王的時代,初始黃金樹還以生命熔爐的形式存在,那時的古龍們信仰的並非今日的艾爾登法環和黃金律法,而是存於上古的初始之環和原初律法。

    反映在法環的具體形式上,初始之環的結構不同於黃金樹信仰中艾爾登法環的三角分佈,而是由十一個圓環相互嵌合,共同組成一種形如巨樹根系的結構。

    這座神殿按說是由蘭斯桑克斯和弗爾桑克斯共同執掌,不過由於後者常常與葛德文並肩在外征戰,大部分時候都不在王都,故而神殿衆多日常事務全都落在了蘭斯桑克斯肩上。

    馬車停靠在神殿附近,路西亞從車門跳了出來,他今天特意換上了一套做工粗劣的鋼製鎖子甲,日常佩戴的龍鱗刀也換成了沒有任何附魔效果的普通長劍,放眼望去,街面上穿着打扮與他類似的傭兵、冒險者和商隊護衛就不下七八人。

“你們先回去吧——”他拍了拍車廂,對臨時充當車伕的風暴騎士和車內的艾格基斯道,隨後轉身走向神殿大門。

    殿門前立着兩位全副武裝的古龍信仰騎士,不過他們的職責似乎只是維護神殿安全,並不會對進出神殿的信徒進行盤問。就這片刻功夫,路西亞已經看見了十餘名往來的信徒,其中不乏披堅執銳的騎士,亦有尋常衣着的市民。

    他邁步向前,朝門口的古龍騎士微微頷首致意,隨後沿着青銅門後的石質長廊步入神殿,很快便抵達了位於前殿中央區域的古龍大教堂。

    從敞開的橡木大門走入,入眼是一片與天空城的龍教堂頗爲類似的空間,巨石雕刻的古龍神像盤繞於天花板上,下方一條寬闊的道路直達前方的講壇,兩側階梯狀排列着許許多多的座位,零散坐着近百位衣着各異的信徒,高大寬闊的落地窗投射進來乾淨明澈的光芒,將信徒們或蒼老或年輕的臉龐映照得光影分明。

    蘭斯桑克斯正以白袍祭司的形象立於講壇之上,爲信徒們宣講着古龍信仰的教義。路西亞進來後沒有出聲,只是在後排找到一個視野良好的座位落座。

    “之前說過,初始之環與目前艾爾登法環的主要差別就在於未曾剝離‘命定之死’,”蘭斯桑克斯沉穩而優雅的聲音迴盪在教堂之內,“因此在古龍信仰中,我們對死亡的理解並不是在歸樹之後再度轉世從而永生,而是徹底死亡後迴歸自然,以養料的形式參與生命與死亡的循環,以自身之消亡爲萬物之新生提供契機。”

    “祭司大人,我有疑問。”一位身披黃金甲冑的騎士舉起手臂,面露疑惑之色。

    蘭斯桑克斯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他自由發問。

    那位騎士站起身來,神色迷茫道:“祭司大人,按照您講解的教義,死亡就是生命的終結,那麼黃金教義中歸樹即可永生的說法不就錯了嗎?”

    此言一出,在座的衆多信徒一片譁然,人人臉上皆露出困惑迷茫之色,若是黃金教義錯了,黃金律法又怎麼會成爲統轄萬物運行的準則?

    “大家不必擔憂。”蘭斯桑克斯再度開口,以溫和如水的聲音將衆人慌亂的情緒安撫下來。

    “所謂信仰,並不是要我們放棄自我思考的本能,無條件對教義中的一切頂禮膜拜,而是一種認知、理解世界的方式。”

    “偉大的龍神赫拉瑞斯曾有一句箴言——‘愈求知,愈會發現自身之無知。’即使是至善至德的神明都只是行走在求知的道路上,我們又何必因爲對教義的疑惑而恐慌呢?”

    “現在說回教義本身,”她繼續道,“兩種信仰中對死亡的不同理解並不代表它們在根源上彼此對立。在古龍信仰中,我們認爲歸樹同樣是一種參與自然循環的方式,而且因爲黃金樹的存在,凡世生靈們死後可以以一種更純淨、更徹底的形式迴歸自然本身——至於歸樹後重生的靈魂,已經滌去了前世生存過的所有痕跡,於黃金信仰理解爲重生,於古龍信仰則理解爲新生,二者之間雖有差異,亦可共存。”

    聽到這裏,衆信徒無不感到醍醐灌頂,紛紛面露恍然。蘭斯桑克斯又講解了一段教義後宣佈結束今天的宣講,信徒們各自起身行禮,四散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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