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亞,這裏!”剛一出門,路西亞就聽到了瑪蓮妮亞興高采烈的喊聲。

    擡眼一望,聖樹殿的車隊已經停在了他家門口,小姑娘正從馬車裏探出腦袋朝他用力招着手。

    “我們都等你好一會兒啦,快來,坐我和哥哥的車!”她一邊喊着一邊指揮着車伕將馬車靠過去。

    “殿下,我們”負責護衛的艾格基斯徵詢着路西亞的意見。

    “不妨事,我自己過去就行,你帶隊跟在後面。”路西亞安排道,隨後輕快地跳下馬車,幾步走到米凱拉和瑪蓮妮亞的車前縱身躍了上去。

    艾格基斯只得帶着隊伍上前與聖樹宮的護衛隊長接洽,對面帶隊的也是一位年輕騎士長,兩人相視無奈一笑,按照現在兩家主君的關係,就差把瓦雷利亞殿和聖樹殿之間的那堵牆推平了,眼下這種局面想想也不算離譜。

    於是他們乾脆指揮兩隊騎士混編成一隊,嚴密護衛好中央三位神人的馬車後,徑直朝外城而去。

    路西亞上車之後,注意到瑪蓮妮亞穿着一襲相當精緻漂亮的連衣裙,然而臉色卻比平時蒼白許多,只是因爲她身上那股興奮勁一時蓋過了身體上的頹勢,才讓他之前沒能在第一時間察覺。

    再看米凱拉,那張清秀俊逸的容顏之下也隱藏着一股深深的虛弱,就連眼眸中賜福的光輝都有些暗淡——這顯然是神力和精神同時大量透支的結果,近乎於一種油盡燈枯的狀態。

    路西亞看得出來,米凱拉肯定已經對自己釋放過了多次恢復類禱告,現在類似的法術對他毫無作用,只能等待身體慢慢自行恢復。

    “你們倆都怎麼回事?”路西亞擔憂道,同時心中已經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瑪蓮妮亞早上有點不舒服,不過哥哥已經幫我治好啦,不用擔心!”瑪蓮妮亞笑容燦爛道,說着她探過小腦袋,在路西亞左右身後望了望,疑惑道:“雪莉呢?”

    “今天太冷了,雪莉留在家裏睡覺了。”路西亞摸摸她的頭髮道。

    瑪蓮妮亞拉長聲音哦了一聲,撅起小嘴,有些不滿意地向後蹭了蹭,避開了路西亞的手掌,躲到車廂角落裏生悶氣去了。

    路西亞神色難看地望向米凱拉,剛纔指尖傳來的溫度忽冷忽熱,瑪蓮妮亞現在的身體狀態顯然很不好。

    “瑪蓮妮亞,你先睡會兒覺,到了我們會叫你的。”米凱拉說着拿起座位上準備的絨毯,過去將瑪蓮妮亞裹了起來,又貼心地幫她掖好邊角。

    小姑娘看看哥哥眉間憂慮的神情,又看看路西亞陰鬱的臉色,眨了眨眼睛道:“路西亞,我沒有真生氣,等我睡醒就原諒你了,你也不許生我的氣哦!”

    路西亞心中一柔,努力作出微笑的表情,安撫她道:“好好睡吧,等你醒了我就也原諒你啦!”

    瑪蓮妮亞悄悄鬆了一口氣,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她似乎真的很疲憊,不多時就發出了小貓般輕柔的鼾聲。

    路西亞輕輕起身,躡手躡腳地扶過米凱拉的肩膀,託着他來到自己這邊落座,湊近低聲道:“到底怎麼回事,瑪蓮妮亞的腐敗病今天又發作了?”

米凱拉伸出手掌釋放出一團微弱的光芒,在兩人與瑪蓮妮亞之間設置了一道臨時隔絕聲音的屏障,即使是這樣一個簡單的禱告,都像是耗盡了他全身的氣力。

    佈置好一切,他長舒一口氣,神色沉重地點點頭,道:“今天早晨發作了一次,情況非常嚴重,父親都親自來看過.可惜父親的神力雖然強大,但並不如我的神力純淨,或許也是因爲我和她是孿生兄妹的緣故,只有我可以勉強壓制她身上的猩紅腐敗。”

    他垂下腦袋,把手指插入頭髮之間,胡亂地揉搓起來,這是路西亞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態的樣子。

    良久,臂彎之間才傳出他沙啞的聲音:“我盡力了,我真的盡力了——”

    “你知道,我已經做了所能做的一切,黃金禱告、神術符文陣、醫術、調香術可她的病,那該死的腐敗病還是像附骨之疽一樣纏在她的身上!我甚至不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三年,五年?”

    他精疲力竭地喘息着,英朗的眉宇痛苦地擰在一起,半晌才以微微顫抖的聲音繼續道:“我無法想象失去她的日子,路西亞,你能想象那種感受麼?”

    “我們被無上意志賜予使命,被許許多多的人們祈望成爲下一個時代的神明呵,”米凱拉發出了一聲嘲諷的冷笑,“要是連自己的妹妹都拯救不了,我到底算什麼神人?”

    路西亞嘴脣微微翕動,好像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來,他能做的只有用肩膀支撐着米凱拉虛弱的身體,默默咀嚼着那種撲面而來的絕望。

    “父親原本想讓我陪着她在家裏休息,可她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執意要去迎接兩位兄長和姐姐,”米凱拉輕嘆道,“你也許覺得她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但她其實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加聰明。”

    “她擔心父親,擔心哥哥姐姐們對父親心懷恨意,甚至她覺得這種恨意就是源於我和她的存在所以她一定要來,還穿上了她最喜歡的裙子,她想讓哥哥姐姐們能夠接納她、接納我,也能接納父親。”

    路西亞目光復雜地看向對面,那個蜷縮在絨毯中的女孩面色一片蒼白,微微蹙起的眉宇中殘留着腐敗病帶來的痛苦,嘴角卻仍然帶着幾分燦爛的笑意,不知是因爲睡前路西亞對她的許諾,還是因爲期待着這場跨越十年的會面。

    前世他曾親身領略過那天下無雙的凌厲刀鋒,也曾見識過將繁華富庶的蓋利德化作一片腐敗地獄的猩紅之花。他一度與無數褪色者一樣痛斥瑪蓮妮亞的卑鄙與瘋狂,因爲她不只毀滅了一位偉大的對手,也將那片戰場上無數無辜之人一道拖進了深淵。

    然而這一刻,再度回顧記憶深處那個在落花中盛放的孤獨身影,路西亞卻彷彿看到了一個煢煢孑立的小女孩,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守護着一片小小的角落,那裏只裝着少少的幾個人、幾件事,就像孩子呵護着自己最珍愛的玩具。

    當那個角落被人闖入,被人一腳踩碎了她所珍視的一切,在聖樹之中留下一個永遠無法癒合的空洞之時,那個善良、單純、智慧而堅強的女孩也隨之死去了。

    從猩紅之花中綻放的已經不是今日的瑪蓮妮亞,而是那位令一切生靈畏懼痛苦的腐敗女神。

    “放心吧,”他輕聲說道,“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推開車窗,光芒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上,波光粼粼的羅德爾湖已然遙遙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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