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十分鐘前,當路西亞的精神力剛剛與那顆代表瑟濂的星辰產生連接時,發生在萬里之位那間學院研究室裏的一切都完完整整地浮現在了他的面前。

    賦予星星琥珀生命的嘗試、關於星之子身體的研究、復興起源魔法的困境這一系列要素串聯起來,對方的身份和目的已經再清楚不過。

    毫無疑問,眼前這位充滿學者氣息的年輕女法師正是後世那位令人聞風喪膽,被稱爲卡利亞的禍根、學院有史以來最爲棘手的災難的“魔塊魔女”瑟濂。而對於褪色者來說,她亦是破碎戰爭後以幽魂形態出現在驛站街地下室,毫無保留向自己傳授魔法知識的傳道恩師。

    按照那短暫的觀察判斷,這個時間點的瑟濂尚未來得及犯下屠殺法師同行用於起源魔法研究的大罪,無論對卡利亞王室、對雷亞盧卡利亞學院還是對整個當今魔法界來說,她依舊是那位繼滿月女王之後最受尊崇的青年女魔法師。

    及至此刻,一個無比大膽的計劃頓時在路西亞腦海中誕生了。

    他以最快速度將記憶戰場中龍王與龍神的星雲幻化成難以辨認的模樣,又把自身改造成一道虛淡的幻影,最後參照前世記憶中一切小說的優秀案例,將自己謎語人和大忽悠的屬性拉滿,竭盡可能擺出最難以捉摸的姿態坐在了那張長桌盡頭,靜靜等候着瑟濂的到來。

    瑟濂戰戰兢兢地躬身行禮,努力抑制住聲音的顫抖,道:“請恕我冒昧發問,您是一位.怎樣的存在?”

    她根本不會認爲對方是一位隱世不出的強大魔法師——哪怕拋開頭頂那震撼人心的星空不談,單是那個人影身上隱隱流露出的精神威壓就已遠遠超過了她見過的一切魔法師,亞茲勒大師、盧瑟特大師乃至蕾娜菈陛下相較之下都弱了不止一籌。

    “以這樣空泛卻有效的方式發問,是想試探我的來歷麼?”路西亞輕聲低笑道。

    瑟濂臉色立變,連忙準備解釋祈求寬恕,卻見對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淡然道:“無妨——”

    “在過往數千年的旅途中,我一向認爲,只有真誠纔是兩個彼此未知的個體產生交流的前提,空虛的謊言不過是弱者掩飾自身無力的面具,在時間與真理的沖刷下頃刻便會崩毀。”

    “所以,”他面露笑意地看向眼前渾身顫抖的女法師,“無須緊張,對於有價值的對象,分享適當的祕密在我眼中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爲。”

    路西亞站起身來,隨意地一揮手掌,瑟濂霍然驚覺自己已經坐在了長桌這一頭的座位上,而身下的椅子竟然正是她在研究室中常坐的那一把!

    “我注意到,在你們短暫的歷史中,已經有數位魯莽的先行者造訪過這片土地,只可惜他們大多囿於眼界所限,帶給你們的只有野蠻、戰爭、破壞與墮落,而他們自己不只一無所獲,反而深受其害。”

    “其中唯一一位值得稱道的歷經數百年時間,終於在這裏建立了狹隘卻相對完備的秩序,按你們的說法,他應該被稱爲.無上意志?”

    聽到這裏,瑟濂只感受到一股發自靈魂的戰慄,他——不,應該說祂提到的的到底是些怎樣的存在啊?

所謂“魯莽的先行者”難道就是滿月、黑月、暗月,乃至猩紅腐敗,還有那位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真實之母?

    和永恆女王瑪莉卡這樣加冕受封爲神明的存在不同,自星月時代以來的數千載歲月中,這些來源於星空的神祇纔是這片世界地位與力量的最頂點,也正是祂們執掌着培養屬於自己的神明、引領信徒統一世界的權柄。

    若說世間衆生皆爲棋子,那麼祂們纔是真正意義上的下棋人。

    “您造訪交界地.是爲了和無上意志一樣,建立屬於您的秩序?”瑟濂艱澀發問道。

    “秩序?”路西亞臉色微微一怔,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搖頭道,“不,學他們那樣圈地自牢,像個吝嗇的地主一樣彼此傾軋,以佔據一塊微不足道的地盤而沾沾自喜並不是我的追求。”

    “在這場漫長而永無止境的旅行中,尚能引起我興趣的只有一種事物——知識。”

    他攤開雙臂,仰望着頭頂浩瀚的星空,神色激動道:“星辰運轉的規律、太陽明滅的週期、生命與死亡蘊藏的奧祕、肉體與靈魂包含的力量.以及每一個矇昧初生的文明與無盡星空接駁之後發生的進步、繁榮、衰落與消亡,知識——這纔是每一個生而有靈的存在應當追求的事物,不是麼?”

    聽着路西亞震撼的演說,本就醉心研究近乎癡狂的瑟濂漸漸褪去了初時的恐懼,這位未知神祇口中那些或熟悉或晦澀的詞彙不僅囊括了自己做過的粗淺研究,更是將一個更加宏大廣闊的世界轟然砸落在她的眼前!

    身爲一位有志於成爲“起源魔法師”的學者,她不信仰黃金,不信仰滿月,甚至不信仰大多魔法師們又敬畏又膜拜的星空——如果說有什麼值得她付出一切熱情、尊嚴、忠誠與信仰,恰恰就是“知識”這一純粹而無限的存在。

    面對路西亞最後直指人心的發問,她深呼吸了一下,懷着無與倫比的敬畏以及隱隱約約的期待反問道:“我所追求的事物與您相同,可是我這樣卑微而膚淺的凡人,又能夠提供給您什麼具有價值的知識呢?”

    “你的手裏,是一部關於將活着的魔法師製成塊狀或球狀結構,以此模擬所謂的‘星之子’,也就是星空生命的禁忌研究稿吧?”

    瑟濂聞言霍然低頭,自己那部祕密保存許久的手稿正壓在自己的手掌下面,哪怕只是看一眼沒有任何標題的羊皮紙封面,她都能從那無數次摩挲而過的紋路中確定書稿的內容。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存在稱得上全知全能,即使是我也一樣——”路西亞語調平和道,“正如我先前所說,自流星降臨這片被稱爲‘交界地’的土地以來,觀察你們對星空的理解、分析與研究也是我的樂趣之一。”

    “直到此刻,我看到了一些存乎於我知識範圍之外的可能性,因此,我才願意做出一個微不足道的嘗試,”他神色悠然道,“而首次嘗試的內容就是你——以及你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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