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您說什麼?”葛瑞克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主位上的葛德文,“讓我在明天的決鬥中對路西亞手下留情?”

    他憤憤不平地站起身,急道:“他這次可不只是跟我作對,而是公然侮辱了您、侮辱了整個黃金王朝!流放一位公爵——呵,我都不知道這些古龍腦子裏在想什麼,自我朝開國以來,還沒有任何一位被治罪的公爵,祖母和拉達岡陛下先前已經夠照顧他了,現在他還要得寸進尺,不給他來一次記憶深刻的教訓怎麼行?”

    一陣疾風驟雨般的控訴後,見父親臉色依舊一片平靜,只是淡淡望着自己,葛瑞克不由嚥了口唾沫,後退兩步,重新老老實實地坐回椅子上。

    “說完了?”葛德文挑了挑眉道。

    “說說完了。”

    葛德文打量了自己的嫡長子好幾秒,直到看得對方如坐鍼氈才終於開口道:“能堅持到等我回來才傾瀉不滿,而不是在朝會審議上就和路西亞打起來,看來我不在的這一年多裏,你也並非毫無長進。”

    葛瑞克侷促地笑了笑,剛想回復些什麼,便聽父親繼續道:“在我面前就不必遮掩了,孩子。”

    “你其實並不在乎杜奧里斯公爵的下場,甚至還在私底下質疑我爲什麼要花費如此巨大的代價,保護一枚你眼中的棄子——你在乎的只是那位古龍王子剛剛抵達王都就獲封神人之位,並在過去的半年中凡事都壓你一頭,已然成爲羅德爾諸位半神中風頭最盛的一位。”

    “當然,你最在乎的是朝會審議上他公然站在了你的對立面,卻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即使有我的授意,你也只是獲得了一個在大庭廣衆之下與他公平決鬥的機會。”

    “在這一切發生之後,你發現世界並不是圍繞着你轉動,所以你想要戰勝他,重創他,在萬衆矚目下狠狠羞辱他,來向我、向你的祖母乃至三大王朝證明自己纔是同代最強的半神,黃金之血也遠比你眼中早已被時代拋棄的古龍之血高貴,對麼?”

    “父親,我——”葛瑞克惶急地站了起來,有心想要辯駁,卻根本想不到如何開口。

    “放鬆些,孩子。”葛德文輕舒一口氣道,他用手掌撫摩着主位的扶手,那裏明顯曾鑲嵌着數枚碩大的珍珠與寶石,如今卻已被拆下,只餘一處凹凸不平的底座。

    “這是在家裏,我是你的父親,而我也並沒有指責你什麼——無論何時都追求巔峯,渴望成爲引領世界前行的存在,這正是黃金一族最寶貴的品格,正如我從不曾因你的驕傲責難於你,這次你想要證明自己勝過路西亞、黃金勝過古龍也完全無可厚非。”

    “但你要記住,”他緩步走下主位,踱至葛瑞克身前,按住他的肩膀道,“自古以來每一位能夠君臨天下的存在,所擁有的都不只是舉世無敵的偉力,亦有兼收幷蓄、囊括萬物的器量。”

    “上古時期,在‘永恆燈塔’法姆.亞茲拉高懸寧姆格福上空,龍王普拉頓桑克斯威加四海的時代,除卻狂妄悖逆,掀起一輪又一輪叛亂的火焰巨人,古龍王朝對待交界地的一切生靈都能一視同仁。拋開尊奉龍神的風暴王朝不提,無論是啜泣半島的亞人、蠻荒地的人類、極北冰原的薩米爾人、西陸的古兀德王朝,還是那座天外文明在亞壇中央建立的永恆之都,龍族都將其視作與自身平等的子民。”

    “到了你祖父稱王的時代,黃金王朝亦曾能夠容納衆多與我們容貌有異、信仰有別的異族,早年東征軍團中的混種戰士、後來與我們化敵爲友的卡利亞與天空城皆是如此。”

    “至於現在黃金律法基本主義的維護者們對異族不遺餘力的打壓”

他微微嘆息,語重心長道:“我希望你能明白,毫無根據的憤怒與敵視絕不是什麼高貴或純粹的表現,恰恰相反,那隻能代表怯懦。”

    “您的意思是”葛瑞克試探地看向父親,“讓我在戰勝路西亞的同時顧全古龍王朝的顏面,從而爭取兩位古龍祭司的好感?”

    葛德文忍不住笑道:“不要讓自己的目光如此短淺,葛瑞克——手下留情未必能收穫蘭斯祭司的善意,一如我們保護杜奧里斯公爵未必能見到立竿見影的益處。但我們是黃金一族,交界地唯一且註定的王者,因此你必須學會站在一位王的角度看待這個世界,從而在面臨每一次抉擇時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未來數十年、百年,乃至上千年,擁有路西亞這樣一位新生半神的古龍王朝必將漸漸復甦,甚至成長到不比黃金王朝遜色多少的地步,當年我們無法承受與之爲敵的代價,今後依然如此。”

    “不管你多麼討厭路西亞,未來你都將別無選擇地承認他的龍王身份,而若是想要更進一步,創造在黃金王朝引領下更爲繁榮的盛世,你也不得不與古龍、與卡利亞並肩前行,至於杜奧里斯公爵這樣才堪大用又忠誠有加的重臣,正是我們在通往那樣一個未來的道路上不可或缺的輔弼。”

    他注視着兒子的眼睛,道:“現在,你還有什麼疑問麼?”

    葛瑞克呆呆凝望着父親瞳孔中宛若驕陽般璀璨的黃金賜福,在一片激盪的心緒中重重點頭,道:“沒有了,父親。”

    “時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葛德文微笑道,“我在南境都聽說了路西亞與拉塔恩的湖畔一戰,明天正好讓我看看,我的兒子到底比他們出色多少。”

    “我不會讓您失望的!”葛瑞克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望着兒子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葛德文喚來了弗雷德爾殿的老管家,開口便問道:“那些從這裏裁撤的宮女、侍從,以及拆卸的珠寶裝飾,都是如何處理的?”

    老管家心中一緊,當即跪倒在地,恭敬答道:“宮女和侍從大都儘可能安置到葛瑞克殿下的其他產業裏了,無法安置的也額外發放了一年薪資,任其離去。殿中各處拆下的珠寶、裝飾已經全部售出,共摺合六十二萬盧恩,殿下將其中一成賞賜給了麾下親衛,其餘則封入府庫,待您查問。”

    葛德文微微頷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老管家走後,葛德文緩緩呼出一口氣,指節一下一下敲打着光禿禿的座椅扶手,看來自己不在的時間裏葛瑞克還是那樣虛榮而跋扈,而母親依舊縱容了他的作風,但至少從近日的表現來看,這孩子也絕非一無是處,只是今後的日子裏需要自己悉心調教了。

    黃金一脈的優秀血統,絕不能自他以後走向沒落,葛德文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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