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吧。”
一身宮廷禮服正裝的拉卡德推門而入，又緩緩將門扣上，向前數步來到書桌前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道：“請問父親有何吩咐？”
“放鬆些，”正在批閱公文的拉達岡放下羽毛筆，火紅長髮之下天神般俊朗的面龐上露出一抹笑意，道，“我教過你的，公開場合統御下屬需要嚴厲，畢竟凡人畏威纔會懷德，但私下場合親友之間則不然，縱使貴爲半神，也一定要有幾個無需爲禮節束縛的信賴之人——而他們，纔是你真正可以依賴的臂膀。”
“是，父親。”拉卡德再度深施一禮，隨即挺直身軀，原本緊繃的肩膀也微微鬆弛下來，嘴角露出一抹溫睦而謙和的微笑。
見兒子認真聽進去了自己的教誨，拉達岡顯然心情不錯，擡了擡下巴道：“老規矩，自己隨便找地方坐吧，下午其他事情我都推掉了，批完手頭這幾本公文再跟你慢慢說。”
拉卡德就近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熟門熟路地爲自己斟上一杯紅茶，隔着嫋嫋水汽無聲打量着對面黃金樹旁枝打造的厚重書桌，以及書桌之後那個男人。
還是那麼令人作嘔，他心想。
除了那張看起來至少有半噸重的書桌，還有黃金打造的吊燈、黃金雕飾的書架、牆角黃金點綴的鎧甲和寶劍，就連那支沙沙作響的羽毛筆都是用黃金製成的筆桿。
即使泡在黃金的海洋裏，也改變不了那一頭屬於凡人的火紅長髮，不管那是火焰巨人的詛咒還是別的什麼，也不管如何厭棄這與兄長和妹妹相近的髮色，這也是你永遠無法逃避的證明——證明你從來都不是什麼純粹而“高貴”的黃金之王，證明你的軀幹之內仍然流淌着平庸而脆弱的凡人之血！
然而除此之外，那個男人倒真的越來越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神明瞭。
拋開偶爾面對米凱拉、瑪蓮妮亞那對兄妹和自己時纔會露出的一抹溫情，他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濃郁到近乎虛假的神性氣息，就彷彿站在自己面前的並非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類，而是一尊矗立於教堂中央日復一日領受萬民膜拜的神像。
“好了，讓你久等了，”拉達岡合上最後一本公文，起身活動了一下身軀，來到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打量着兒子道，“這次回去，行李都準備好了麼？”
“都準備好了，父親，”拉卡德垂眸應道，又補充道，“大哥和小妹那邊我也有所留意，一切事宜都已準備妥當，路上我也會好好照看他們，請您放心吧。”
拉達岡微微一怔，半晌才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輕聲道：“你有心了。”
來自卡利亞的三個孩子中，年齡最小的菈妮向來對他不假辭色，三年來除了在必要的宴會場合以面見他國君主的禮節向他致意之外，完全不願意和他產生任何交集，就連他幾次派去暗月殿贈送禮物的使者都被趕了出來。
而拉塔恩雖然沒有那麼冷酷，卻好像一直憋着股勁想要證明自己，只是曾經他的目標是米凱拉，現在已經換成了位列半神之首的葛德文，或許在徹底證明自己之前，那孩子也會一直和他保持着這樣遙遠的距離吧？
拉達岡略顯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面前的次子身上，與他的兄長和妹妹不同的是，拉卡德的髮色呈現出一片略顯暗沉的金色，雖然比起米凱拉仍然稍遜，卻也符合了他心目中難以言說的執念，身爲黃金秩序之下至高無上的半神與神明，不正應該擁有與黃金樹一樣聖潔而璀璨的髮色麼？
可路西亞終究是出身法姆.亞茲拉，信仰龍神與初始之環的古龍，也是一個終將被剝離出黃金體系的異類，故而他越完美，只能越讓拉達岡感到發自靈魂的忌憚與敵視。
所以拉卡德就自然成爲了他着力培養的下一代核心人物，這些年他有意讓拉卡德涉足王都治安、民政、司法、軍事等諸多領域，以期在磨練其能力與心智的同時爲他積攢出屬於自己的人脈和班底。
未來真到了分封諸位半神的一天，拉達岡也更希望將拉卡德留在身邊執掌王朝中樞機構，既不會埋沒他的天賦，也能爲自己與瑪莉卡的鬥爭提供助益。
“父親，我有一事想要請教。”拉卡德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謙恭有禮道。
“嗯？”拉達岡微微挑起眉頭，道，“說吧。”
“父親應該也清楚，此次西境一行，於王室私學而言只是一次歷練，但雷亞盧卡利亞學院卻明顯有着更多打算。奧陶琵斯校長刻意讓其餘生員先行一步，而讓我們幾位半神留在最後扮作普通行人出發，也是爲了讓我們保留更多觀察與活動的空間，以應對各種變化。”
“不過學院畢竟是數百年來全世界的魔法中心，即使是三大王朝面對它也必須慎重——所以我想請教父親，如果學院的謀劃對卡利亞不利，我們最多可以採取什麼層面的措施，行動時又是否要有顧忌和限制？”
拉達岡輕嗯了一聲，只停頓了幾秒便果斷道：“無須顧忌，如果只是學院內部派系鬥爭倒也罷了，但只要你判斷他們的謀劃會對卡利亞乃至世界秩序產生不利影響，就可以採取一切你認爲必要的措施，出了事自然有我負責。”
“我明白了。”拉卡德眼眸中閃過一抹若有所思的光芒，表面上仍然波瀾不驚地迴應道。
“還有.”拉達岡英偉非凡的面龐上罕見地露出一抹猶豫，短暫的掙扎之後，他還是起身從書桌之後取出一隻做工精巧的木匣，雙手捧着遞到拉卡德手中。
“聽說你母親這兩年身體越發不好了，這是爲她準備的一點小禮物，如果有機會的話，幫我送給她吧，好麼？”
說這番話時，拉達岡好似忽然失去了往日身爲王者的威嚴與自信，不僅用上了請求的口氣，就連語調中都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微顫抖。
“放心吧，父親，”拉卡德雙手接過木匣，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聲音肯定道，“我一定會親手交到母親手中的。”
拉達岡如釋重負地點點頭，揮手道：“沒有其他事就先回去吧，這次你們出行不像平日裏總有侍者隨從前呼後擁地照看着，晚上再自己認真清點一遍行囊，然後便早些休息吧。”
拉卡德聞言立即起身行李告退，將近出門時，又聽拉達岡從身後將他叫住。
“最後一件事，記得和路西亞桑克斯保持距離，凡事對其多加提防。他終究不是我們能掌控的對象，不論他何時迴歸天空城，都必將在未來成爲黃金王朝的心腹之患——個人友誼，永遠無法凌駕於信仰與律法的衝突之上，希望你能明白。”
“孩兒謹記。”拉卡德背對着他，在陰影中鄭重頷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