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關於那位舞娘的身份已經基本調查清楚了,”安娜西亞稟報道,“她的名字是塔妮絲,和近來抵達交界地的遊牧商隊成員一樣,也來自霧海之外的亞哈拉。”

    “塔妮絲的父親是當地一支大部落的首領,這次她是跟隨身爲副首領的叔父一同出行經商,順道考察在交界地與亞哈拉之間建立穩定商路的可行性。”

    “穩定商路.”路西亞食指輕輕敲打着椅子扶手,神色奇怪道,“千年以來,三大王朝從未有過任何一次對霧海之外成功的探索,現在對面一個以遊牧經商起家的部落文明都開始考慮建立穩定商路了,他們的航海技術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麼?”

    “並非航海技術的原因,”安娜西亞答道,“查探到這些消息後,我立刻聯繫了熾日軍團駐軍,通過他們查詢到了亞哈拉商隊在羅德里亞港的入港記錄。”

    “最近三個月內,一共有二十七艘遠洋帆船停靠在羅德里亞港,比起三大王朝常用的海船類型,亞哈拉人的帆船在形制與噸位上都與我們大同小異,反而在魔法符文陣列與神術賜福的應用上遠遠落後,因此在遠洋航行能力上勢必不如我們。”

    “於是我又立刻探訪了數名來自不同部落的亞哈拉商人,按照他們的說法,過去亞哈拉人自己穿越霧海時雖然也會面臨風暴和異獸的威脅,但極少會發生生命危險,然而一旦航隊中出現交界地人,危險程度便會幾何級倍增。”

    “大概三十年前,曾經有一支亞哈拉船隊接受了蓋利德貴族的高價僱傭,在返程途中順道搭載了一支冒險者隊伍,結果剛一進入霧海便遭遇了史無前例的恐怖風暴,所有船員無一倖免。從此之後,搭載交界地人渡海便成了亞哈拉的禁忌。”

    “至於最近.”安娜西亞斟酌了一下語言,神色略顯猶疑道,“他們說最近霧海好像發生了某種未知的波動,穿越時的風險開始大幅降低,很多時候他們的船隻剛剛駛入迷霧,霧氣便會在前方自動散開一片空洞,又在身後自行合攏,聽起來,就像有神祇在冥冥之中庇佑他們赴往交界地的遠行。”

    “神祇——”路西亞緩緩呼出一口氣,道,“傳聞中霧海之外的蘆葦之地是一片不敬神明的無信之土,少數流落至交界地的蘆葦武士都是些只信奉手中刀劍的狂悖孤傲之徒,現在看起來,這些亞哈拉人也是一羣無信之民吧?”

    在夜市造訪亞哈拉人的攤位時,他沒有看到哪怕一家攤位懸掛了任何一位神明的護符,更沒有交界地人日常交流中司空見慣的宣誓與祈禱,可偏偏是這樣一羣“無信之民”,卻能在那片堪稱生命禁區的霧海中來去自由,其中緣由實在耐人尋味。

    “傳信古龍神殿,沿途各處分殿密切關注亞哈拉大商隊的動向,詳細記錄他們出售的貨物、經商的路線、接觸的對象,以最快速度摸清他們的內部架構,並且盡一切可能調查霧海彼端亞哈拉本土的狀況。”他下令道。

    “是。”安娜西亞以右拳叩擊胸甲領命道,“殿下,是否還需要額外派出人手監視那位名叫塔妮絲的舞娘?”

    “不必,”路西亞微微搖頭,“之前讓你調查她只是幫拉卡德一個忙,順便印證一些想法,接下來不用再額外關注她了,倒是之前我們在村外遇到的那個名叫艾琉諾拉的小姑娘”

    他思索片刻,取過紙筆寫下一張簡短的信箋,封好後交給安娜西亞,道:“去最近的神殿取一件最高品質的武器,和這封信一塊送給她,明天出發之前務必辦妥。”

    安娜西亞雙手接過信箋貼身收好,道:“選什麼種類的武器,殿下有要求嗎?”

    路西亞略一沉吟,道:“雙頭刀。”

    “是。”

第二日上午,整備完畢的半神隊伍繼續踏上了前往卡利亞王庭的旅途。

    剛剛飽餐過新鮮草料的瑞奧被拉塔恩解開了繮繩,撒着歡奔跑在隊伍最前方,手握長槍的芬雷在前列開道,半狼布萊澤牽着幾匹揹負行李的馱馬,和剛剛辦完差事返回的安娜西亞一左一右綴在後面。

    米凱拉還是像之前幾天那樣,即使在馬背上也一刻不停的鑽研着神術典籍,試圖進一步推動新律法的研究進度,拉卡德則被大哥拽到一邊,面色如鐵地審問着前一夜的活動軌跡。

    瑪蓮妮亞和菈妮不知因何緣故,都好像一夜沒睡好似的,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只是懶洋洋地驅馬走在中間。

    不過區別在於,前者仍然時不時低頭瞟一眼自己的手環和項鍊,靈動的大眼睛中滿是藏不住的欣喜雀躍,後者則時而故作無事仰頭望天,時而不着痕跡地掃一眼路西亞的背影,目光着重剜在某人貼身衣袋之內某個略微鼓起的小盒子上,紅潤的脣角微微撅起,幽藍的眼眸中充盈着一層縹緲的薄霧,其中複雜的神情不知是糾結、抱怨還是自嘲.

    跟着熱鬧了小半夜的雪莉此刻已經困成了路西亞肩頭的掛件,生長着淡金花紋的眼簾不住往下耷拉着,連帶着小腦袋也一點一點的,只能依靠毛茸茸的大尾巴掛住主人的脖子防止摔落,不服氣的四肢卻還要強做出虎踞龍盤的架勢闆闆正正地端坐着,試圖證明自己和布萊澤一樣,都是合格的影獸侍從,而非區區一條混喫等死的寵物。

    路西亞輕輕閉上雙眼,難得放鬆地享受着這一刻的安寧與靜謐。

    單看眼前的景象,誰能想到前世歷史既定的未來中,身旁這些人盡數墮入生死仇殺的深淵,在如流星般照亮一個時代後便轉瞬即逝,隨之到來的則是這座世界史無前例的崩毀與黑暗。

    在王都時,薩米爾人與黃金貴族突然爆發的衝突已經讓他嗅到幾分山雨欲來的氣息,艾絲緹潛藏於暗處的復甦與學院雙賢派掀起的暗潮無疑更是亂世將至的前兆。

    然而這一切隱隱約約的預警,終於在這一次偶然路遇艾琉諾拉與塔妮絲後化爲實質,將那無可逃避的事實冰冷決絕地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純紫血指”艾琉諾拉,未來鮮血君王蒙格麾下最強大的血指,狩獵褪色者的褪色者,竟然並非出身於東征軍團,而是土生土長的黃金之民。

    而那位作爲異國舞娘被未來的拉卡德納爲側室,後又成爲火山官邸之主,陪伴墮落爲蛇的拉卡德行走至最後一刻的塔妮絲,如今也已來到了歷史的舞臺之上。

    如此看來,亂世的腳步真的已經近了。

    他之所以贈給艾琉諾拉一柄雙頭刀,並非出於什麼“親手創造歷史”的惡趣味,而在於他在那個女孩身上看到了一種潛在的可能性——或許正是那種對黃金律法的質疑與不甘,纔將她最終塑造成了血王麾下的叛律者。

    所以他選擇埋下一顆種子,就像他對蒙葛特和蒙格所做的付出一樣,他期待着在那場終將到來的亂世之前,每一顆種子都能破土而出,成長爲和他一起支撐凡世的脊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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