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間寢殿之中,靜得彷彿能聽見塵埃落下的聲音。

    雖然蕾娜菈手中的魔法光球已經消失不見,空氣中瀰漫的緊張氣氛卻絲毫沒有緩解。

    畢竟女王現在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誰也不敢保證她會不會在聽到一個不想聽到的答案後徹底發飆,重新用成千上萬的輝劍將這裏夷爲平地。

    然而,路西亞注視着王座上那道孤零零的身影,緊繃的身軀反而漸漸鬆弛下來,同時在心底默默一嘆。

    “瑪蓮妮亞還是個孩子。”他說道。

    “因爲自出生以來便困擾着她的腐敗詛咒,在過去的十三年裏,即使是相對健康的時候,她也只能坐在一部小小的輪椅上,任由侍女們推着,盤桓於黃金聖殿一成不變的高牆與庭院——而在絕大多數時間,陪伴她的更是隻有聖樹殿那一方枯燥乏味的天空。”

    “而她能接觸到的人,哪怕算上那些衛兵、僕從、園丁和侍女,都湊不齊一場貴族宴會上的新面孔也許正因爲這樣,當那孩子在深宮之中遇到一位遠渡重洋而來的古龍時,明明只是看見了世界的一隅,卻誤以爲看見了整座世界。”

    “所以——”蕾娜菈女王神情淺淡地挑了挑眉,“你是在向我保證,我的女兒纔是你真正的選擇?”

    “不。”路西亞平靜答道。

    “源於無知的傲慢是凡人唯一的原罪,我堅信這一點,陛下。”

    他坦然注視着心思難測的蕾娜菈女王,認真道:“之所以說‘也許’,是因爲那不過是我一廂情願對她的猜測和定義。”

    “我會幫瑪蓮妮亞驅除詛咒,讓她可以像任何一個相同年紀的女孩那樣恣意生活在陽光之下,可以以任何自己喜歡的方式接觸、感受、認知和理解這個世界。”

    “也許隨着見聞的增廣和心性的成熟,她不會再停駐於舊日懵懂的心思與情愫,而是會開啓一段嶄新的人生,遇上某一位更合心意的伴侶——那麼,我將爲她祝福。”

    蕾娜菈女王纖白的指節無聲敲打着王座的扶手,眯起眼眸道:“如果那時她仍然愛你呢?”

    “我會報以與蘭斯和菈妮完全對等的愛,”他的目光沒有半點閃躲,坦然回望着女王道,“和蘭斯、菈妮一樣,她將會成爲我的三位王后之一,直至彼此生命的終點。”

    蕾娜菈神情一滯,似乎是怒極生笑,道:“是我沒有說清楚,還是你沒有聽懂,在卡利亞王庭,在我的王座面前,你竟敢做出這樣的回答——黃金與月從來都是涇渭分明地佔據世界的一極,任何人都必須從中做出選擇,即使是拉達岡也一樣!”

    言及此處,她體內海洋般浩瀚磅礴的魔力頓時隨着激動的心境涌動起來,與拉塔恩的傳說能力“魔力潮汐”類似,一股無形無質的魔力威壓伴隨着她的話語迴盪在大殿之內。

    一時間,彷彿空氣都在戰慄之中凝聚成了粘稠厚重的洋流,壓抑得讓人窒息。

    路西亞見此情形,只是靜立原地,輕聲一嘆道:“聽陛下的意思,是想讓我未來和拉達岡一樣,做一個乾脆利落拋妻棄子的混蛋?”

死一般的寂靜

    這一次,路西亞看都沒看陷入愕然的蕾娜菈女王,自顧自道:“如果說黃金與月註定只能選一邊站,那麼他倒是站得挺快的——黃金歷35年十月接到永恆女王傳召,轉年二月就不辭而別跑回了羅德爾,三月就傳來了封王大典上永恆女王與新任艾爾登之王完婚的消息。”

    “對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那位拉達岡陛下的黃金律法大劍都是用陛下贈予的月光大劍改的。”

    “你”蕾娜菈女王一下失去了之前的從容,她的雙手死死扣住王座的扶手,過於用力之下,白嫩的手背上凸起一片青筋。

    “我說這些絕不是爲了刺激您,還望陛下見諒,”路西亞躬身一禮道,“我只是想告訴陛下,與其選擇像拉達岡一樣,十三年前果斷背棄卡利亞,如今又與永恆女王鬥得不可開交,又或是如陛下一般,明明遭遇了背叛,卻想讓我做出相同的背叛之舉——我寧願做出第三種選擇。”

    “也許世人都必須在黃金與月之間選一邊站,但天空城例外。”

    他冰藍的眼眸裏充斥着強大的自信,彷彿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哪怕真到了所謂‘站邊’的時候,陛下也一定會親眼看見,無論對於黃金樹,還是對於星月來說,站在我的身邊,纔是唯一明智的選擇。”

    王座之上,蕾娜菈死死盯着遠處的青年,半晌才道:“走近一些,路西亞桑克斯。”

    路西亞依言步履上前,來到王座前方十步外站定,任由女王反覆打量着自己。

    許久之後,蕾娜菈終於開口道:“鋒芒太盛,不過你的天賦與實力的確配得上你的野心。”

    “過去的三年中,穆格拉姆不知和我談起過你多少次,拉塔恩、拉卡德和菈妮那三個孩子更不必多說了,”女王說道,“即使拋開卡利亞與法姆.亞茲拉足以追溯到星月時代的友誼,只依靠他們對你的尊敬和信任,我也不會提出那麼過分的要求。”

    “上一代人的恩怨不應向後代無休無止地延伸,如果你真當着我的面許諾與那孩子劃清界限,我反而會對你心生厭惡。”

    “只是.”蕾娜菈絕美的臉龐上浮現一抹苦澀的笑容,“你又何必將拉達岡的事情說得如此露骨,過於銳利的鋒芒可不是百利無害的武器,時間一久,總會難以避免地傷害到親近之人。”

    “這並不是我的本意,陛下,”路西亞謙卑地低下頭顱,“恕我冒昧,我既不是爲了刺痛陛下的傷口,更不是進行什麼自以爲是的諷刺和說教。只是我知道,陛下已然因爲此事憂思成疾,卻還能爲了菈妮的未來試探我的心性,所以才一時激進說了那些話。”

    “陛下身爲魔法至尊,智慧足以位居當世頂點——如果不是困囿感情之中,想必您一定能夠意識到,比起沉湎在早已無可挽回的追憶之中無法自拔,或許忍痛揭開傷口,坦然向前纔是更好的選擇。”

    “畢竟當年陛下從來沒有做錯什麼,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對卡利亞、對您的親近信賴之人來說,未免是一種同樣不公平的辜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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