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託普斯。”

    “年齡。”

    “二十九歲。”

    “來源地。”

    “寧姆格福.摩恩城。”

    “從屬組織以及代表性研究成果。”

    “組織.還沒有過,”被詢問的年輕法師尷尬地撓了撓髮量稀疏的頭頂,“我近幾年一直在進行獨立課題研究,內容是構建一種只依靠少量魔力偏折敵方術法軌跡的力場.”

    “獨立課題研究——”負責審覈的雷亞盧卡利亞法師打斷了託普斯的陳述,眼鏡之後銳利的目光彷彿要像利箭一樣刺穿他的胸膛,“也就是說,你沒有法師組織,沒有研究經費,甚至沒有一座獨立法師塔和助理學徒。”

    “最重要的是,”審覈法師放下手中的羽毛筆,聲音淡漠道,“在二十九歲的年紀,你仍然沒有任何一項拿得出手的研究成果。”

    “不,您錯了——”託普斯像是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咪,突然高喊道,惹得周圍排隊接受審覈的法師們紛紛投來奇怪的目光。

    看着審覈法師陰沉下來的臉色,託普斯慌忙擺手示意自己並非有意冒犯,語無倫次地解釋道:“非常抱歉,閣下,我我只是想說這絕對是一項前景非常廣闊的研究,只要學院能夠給我基本的研究條件和一些時間.”

    “夠了。”審覈法師拿起羽毛筆,重重地在託普斯的檔案上打了個叉,頭也不擡地道:“很抱歉,雷亞盧卡利亞並不適合你。”

    感受着周圍由好奇迅速轉爲輕蔑和不屑的目光,託普斯只覺心中一片惶恐無措,一時連雙手都不知如何安放,無意識地擰着破舊法師長袍的衣角。

    眼見審覈法師還沒有直接開口趕人,他嚥了口唾沫,最後嘗試道:“閣下,我請求您給我一次詳細說明的機會,這項研究.”

    “衛兵!”審覈法師用一聲高喝摧毀了他最後的希望,“請這位先生出去。”

    被兩雙鐵一般的大手抓住的一瞬間,託普斯放棄了所有抵抗,像一隻脫了水的野兔似的,任由衛兵們推着自己黯然離開了房間。

    學院相對僻靜的一扇側門口,兩名胸口懸掛着杜鵑紋章的衛兵用力一推,將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法師搡出門外。

    砰——兩扇雕花黑鐵大門在身後猛然合攏,也意味着託普斯鼓起畢生勇氣改變命運的嘗試宣告失敗。

    “真是的,負責檔案審覈的那羣低階法師是幹什麼喫的,這種明顯就是靠騙經費苟且度日的野法師也能混進學院的大門!”

    審覈法師花白的鬍子氣得一抖一抖的,順手便將託普斯的檔案揉成一團廢紙,丟在地上用法杖一點,燒成了一團飛灰。

    同一時間,託普斯用盡最後的力氣扭頭仰望了一眼鐵門背後高聳入雲的建築,目光着重在大鐘樓頂端象徵雷亞盧卡利亞學院的星空徽章上停留了許久,片刻之後,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轉過身,拖着疲憊的身軀穿過門口的窄巷,朝門前鎮的方向行去。

落魄的背影在夕陽之下拉伸成了一道細長的黑線,橫亙在街道與學院之間,一如他與這座法師聖地之間不可跨越的天塹。

    “老闆,一份烤麪包,兩條烤青魚加一杯黑啤酒。”

    學院門前鎮,一間以價格低廉聞名的小酒店內,託普斯來到靠近牆角的一處僻靜座位,先是將自己那柄磨損不堪的劣質法杖小心翼翼地靠在牆邊,然後才合身坐下,從懷中摸出一本厚重的手稿,在飯菜送達之前繼續未完成的演算。

    過了大約一刻鐘,酒店裏的顧客漸漸多了起來——趕在魔法大會之前的這段時間,不只是受邀赴會的各地法師,數不勝數的野法師、傭兵、行商甚至盜匪都趨之若鶩地趕到了學院周邊。

    大會吸引人羣,人羣帶來機會,機會又會聚攏更多的人羣。另一方面,學院從春天開始的大範圍招生一直持續到了現在,包括亞茲勒與盧瑟特在內的學院高層也希望抓住大會召開的時機,從民間吸納一大批具備才華的年輕法師,爲學院補充新鮮血液,這纔有了託普斯等人蔘與的重重考覈。

    然而事實證明,部分學院高層的初衷是好的,真正落實下去的執行方式卻與最初的構想背道而馳。

    亞茲勒親自擬定的“研究成果優先,年齡其次,組織、國別與種族不納入考慮”的綱領在重重下達之後,基本呈現出了本末倒置的格局,最後受到招攬的九成以上還是那些出身三大王朝貴族世家、在著名法師組織有過學習研究經驗的“頂尖人才”。

    而像託普斯這樣沒背景、沒家世、沒組織、沒財力的四無青年,即使僥倖過了檔案海選環節,第二輪的審覈法師們也根本不會按照要求詳細考察其研究課題的開創性與可行性,往往都是大筆一揮趕人了事。

    畢竟在他們眼中,爲魔法領域知識邊界的拓寬做出開創性貢獻都是他們這些資深法師當仁不讓的職責,至於那些山溝裏蹦出來的野法師,只要做好本職工作,老老實實充當法師金字塔的底層就好了。

    託普斯抿了一口啤酒,小心翼翼的撕下一片面包,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空閒的左手卻仍在翻動着手稿,時不時還用指尖在桌面上憑空勾畫着符文陣列,腦海中計算着每個環節的術式。

    這大概是他在門前鎮的最後一頓飯了,從摩恩不遠萬里跑來學院求職已經耗盡了他大半積蓄,門前鎮的物價也讓他根本負擔不起——因此他必須明早立刻開始返程,再加上一路節衣縮食,才能確保自己勉強活着回到家鄉。

    就這麼邊喫邊算,他不知不覺就沉入其中,以至於味蕾對食物的反饋都通通拋諸腦後,只剩下浩如煙海的數據瘋狂在心間流淌。

    忽然,他發現了自己兩頁手稿間的一處矛盾,正是這處矛盾的存在,讓他第一部分的構想被分割成前後兩截,首尾不能相顧,後續的推演自然也隨之淪爲空中樓閣。

    “魔力節點的預設明明沒有問題,迴路中假定的魔力流通量也在允許範圍內.到底是哪出了問題?”

    他苦惱地抓着稀疏發亮的頭皮,一時竟把烤魚的油脂都抹到了頭上,卻還渾然不覺。

    “你忽略了相鄰迴路之間的魔力干擾。”身後忽然有人說道。

    託普斯渾身一震,霍然回頭看去,只見一位黑髮黑瞳、容貌清秀的年輕女法師手裏抓着一隻雞腿,一邊啃着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道。

    “單看這兩頁我就能想象到這是一項相當偉大的構想,只是實現的難度太大,最終成效也難以預估,另外——你的基礎知識架構看起來不太牢固,所以纔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對了,我叫瑟濂,”女法師啃完雞腿,將骨頭隨手一拋,精準丟進了一旁的垃圾簍中,“能擁有這種構思的必定不是無名之輩,你是哪個教室的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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