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風亭除了必要的公務外,其餘時間便都足不出府,親自檢查阮琦功課,又通過關係弄出幾份試題,提前讓兒子和幾個門生習作。果不出他所料,幾人中尤以印墨寒文采最佳,字裏行間中顯見崢嶸,就算有心藏拙卻依舊不是平常之輩。
“默寒,你此番雖不能參試,不過韶衡書院學成後,學問定然更上一層,下屆魁首非你莫屬。”
印墨寒斂神謝過,心裏卻不置可否。下屆便是三年後,千日光陰,變數又大,這如何能定論。再者,他寒窗苦讀十餘載並非爲研究學問,就算學成大家又能如何?
衆人散後,印墨寒始終覺得心意難平,便沿着小道獨自亂走,這一走不知不覺便繞到阮府梅林中。
此番梅花已凋零,枝頭上上長滿新綠,比起先前的漫天旖旎,倒是一片欣欣向榮。
印墨寒不由放慢了腳步,上次路過此林時是去謝阮風亭的收徒之恩,卻偶然撞破了清平與阮酥之間的事,想起那張神色冰冷的明麗容顏,印墨寒不由心頭一動,不知怎的,此刻內心的孤苦,他萬分想找人傾述,可惜諾大一個京城,他找了一圈,似乎恰當的只有阮酥。
或許便是因那首“星旗映疏勒,雲陣上祁連”的《關山月》吧,他覺得,她會懂。
大概世間真有天意一說,當印墨寒半是惆悵半是自嘲地往前走,忽然在拐角的梅樹後捕到一片紫色的衣角,隨着一方絲帕隨風拂過,一下子被捲到他腳下,印墨寒只覺得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
是她……真的是她……
印墨寒身形驀然僵硬,等知秋小跑步過來紅着臉從他腳邊小心翼翼地拾起阮酥的手帕時,這才驚覺自己失態,努力壓下聲音中因雀涌而帶起的絲絲顫抖,忙欠身道,
“好巧……原來是大小姐,是印某失禮了。”
“不巧,是大小姐特意在這裏等你的!”
不待阮酥回答,知秋已笑嘻嘻地紅着臉回答。印墨寒聞言更加錯愕,只楞在當口簡直不知道如何反應。
特意……等他?
阮酥不悅地看了知秋一眼,吩咐她和冬桃去另一邊守着。
“沒錯,是我特意在這裏等印公子的,公子的神情,是不想見到我?”
嬌柔的臉盤帶着一絲狡黠,印墨寒心一突,忽然沒了直視她的勇氣。
“非也,不過是……”
滿腹經綸無處使,百無一用是書生。
印墨寒張口結舌,等阮酥真正在眼前時,這才發現自己笨口拙舌,既失卻了往常的鎮定自若,就連之前想一吐而快的苦悶心事,也因佳人在場,不忍白白蹉跎大好時光。
阮酥輕輕一笑。
“時間緊急,那我便長話短說。不知道印公子可願參加會試?”
印墨寒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見少女面上並無玩笑,於是也正色道。
“自是求之不得,只是現下已過報考時期……”
“這就不勞公子操心了。”阮酥的視線淡淡劃過印墨寒的五官。“不過事成之後,還煩請公子帶我去一趟父親的書房。”
阮風亭的書房是阮府禁地,平素除了阮風亭、阮琦、幾個器重的門生,以及他的長隨食客外,一律不準任何人入內。印墨寒不知阮酥有什麼打算,然而對上那張臉,那拒絕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
阮酥笑着別過印墨寒,臨走時又帶了一句。
“阮酥先預祝公子一帆風順,會試奪魁!”
會試前二日,京城中突然廣爲流傳一個消息,說地痞王二忽然被人暴打成疾,險些致命,疲於奔命間當街攔下九卿玄洛的轎子。
此人一口咬定自己被阮相的大公子阮琦所傷,更大口嚷嚷自己與丞相府的二小姐私定了終生,張口便道什麼阮府始亂終棄,不得善終云云。
玄洛當即讓人緝拿了此人,隨後親自前往阮府。言明事情始末,阮風亭不敢大意,把阮琦等人叫到身邊。
“信口雌黃!只恨那時沒有拿下他的命!”
阮琦雖然無賴,然而事關親妹妹的聲譽,當下也氣得目眥欲裂。
“九卿大人、父親,此事蹊蹺,這王二便是那日阻了二妹妹的馬車削銀子的閒漢,兒子也是不忿,事後差人教訓了他一頓,哪知居然是個嘴巴不乾淨的!”
阮風亭恨鐵不成鋼。
“糊塗,這個節骨眼上讓你惹事!做事也不分輕重!銀子被敲了也便罷了!你妹妹的名聲也要被你毀了!”
想到朝中和自己不對付的言官若是揪着這事爲難自己,阮風亭便頭疼,若非玄洛在場,恨不得猛踢阮琦幾腳出氣。
“賢侄,這事……”
“伯父放心,一切交由我處理,只不過還有一事……”
言罷,他隨意瞥了一下左右,阮風亭心領神會,當下屏退衆人,等屋中只剩下他二人時,玄洛這才從袖中取出一封紫色的奏摺。
阮風亭不由眼皮直跳。
這個紫色是言官的專屬顏色,見玄洛沒有開口,自己也不敢暗自揣測。
“賢侄,這是……”
玄洛也不賣弄,當下把奏摺遞給他,阮風亭打開一看,立時氣得七竅生煙。
是右相白展手下的言官的一封彈劾狀,內容寫的是他聯通會試考官,提前泄題,同時扶持自己的廢材兒子阮琦,奏摺裏更是提起柳州才子印墨寒,描述此人便是阮風亭爲阮琦所請的槍手。
這些言官最善捕風捉影,三分真硬是寫得十有八九;平素又得嘉靖帝偏袒,一個個膽大包天。
阮風亭再也忍不住,當着玄洛的面便摔了奏摺,負手在書房內竄步。
玄洛笑着把它從地上撿起,也不催促阮風亭,只靜靜品着阮府的茶
水,不得不說,這阮風亭也不小氣,這極品雀舌,去年嘉靖帝給諸位重臣不過一人賞賜了三十兩,阮府的倒是每次都拿來招待自己了。
阮風亭很快便冷靜下來,他朝玄洛拱手。
“多謝賢侄提點,眼下……”
既然人家賣他這個人情,怕是已經有了對策,阮風亭乾脆按兵不動,以免開罪對方。
“今日小侄便是因這封彈劾狀來府上尋伯父,可巧又碰上閒人攔轎。”
雖只是平鋪直敘,然而阮風亭已聽得額頭青筋突突鼓起。若是自己處理不妥當,難保別的言官們再拿阮琦打人之事渲染,到時候別說兒子的仕途,便是阮絮的前途也沒有了!
“賢侄,那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