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看重你,方纔讓你坐了九卿這個位置,這些伺候人的事便不用再做了,讓別人來罷。”
玄洛微笑着接過茶放置在沉香案上,又蹲下替嘉靖帝將鞋襪褪下。
“別人來做,我不放心,這麼多年了,誰能比玄洛更瞭解陛下?”
他的聲音非常輕,似穿過夜空的風,熨帖得人心每個角落都不免沉醉。
嘉靖帝低頭,玄洛束着長冠,冠下的發烏黑滑亮,光澤點點,映襯着他雪白的長頸、耳廓、側頰,美得恍如白玉雕像,嘉靖帝忍不住伸出手,將玄洛定冠的玉簪抽掉,然後輕輕取掉長冠,玄洛擡頭間,那頭青絲便如墨瀑般在肩頭滑軟地披散開來。
長眉抹過春山,三月脣點桃花,眼簾彎如新月……
酒後微醺,溫暖的宮燈籠罩下,嘉靖帝的眼睛也迷濛起來,他捧住玄洛的臉頰,喃喃道。
“阿黛……”
不遠處皓芳添香的手一頓,雖沒有回頭,神色卻變得異常警惕。
玄洛脣角上翹,嫵媚笑意漾開,眼底卻是深不可測的冷意,他輕啓雙脣,欲要說什麼,卻被一道聲音打斷了。
“大人,屬下已將丹取來了,是現在就獻給陛下服用嗎?”
玄洛不着痕跡地避開嘉靖帝的觸摸,起身回頭,只見頡英託着個盤子走過來,那層層錦緞之中,供着個檀木盒子。
頡英走近,身上帶着門外的風雪氣息,嘉靖帝的酒霎時便醒了,他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
“是廣雲子煉的養心丹?”
頡英低着頭,好似沒有察覺披頭散髮的玄洛有什麼不妥。
“啓稟陛下,正是,子時出爐的,廣雲子說最好不要過夜,趁着丹魄未散服下,效果最好。”
嘉靖帝點了點頭,玄洛於是將盒子取出,按下機關,盒蓋輕輕彈開,裏頭三粒紅豔瑩潤的丹丸躺在黑緞之上,妖異美麗。
因爲父親曾沉迷丹術的緣故,嘉靖帝平生最憎恨煉丹,認爲這都是愚弄人的把戲,有害無益,可當他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看着後宮三千佳麗在眼前搖晃,卻無能爲力時,便也開始動了心思,特別他發現年俞七十的衛國公面色紅潤,健步如飛,妾室納了一房又一房,終於抵不過好奇,招來一問,才知道是長期服用丹藥的緣故。
嘉靖帝掙扎了許久,才命玄洛悄悄替他尋找丹士,希望能恢復青春健體。玄洛花了整整半年時間,才從北涼的深山中請出這位有“活神仙”之稱的廣雲子。
嘉靖帝懷着期待,拿起一粒紅光流溢的養心丹,欲要送向口中,卻又止住動作,轉而看向玄洛,笑了笑。
“玄洛,你爲朕尋得如此高人,可謂立了大功,如今仙丹既已煉成,你便也隨朕服一粒吧!”
那丹遞到玄洛面前,別說皓芳,連頡英也忍不住擡起頭,卻見玄洛笑面不改,道了聲是,沒有絲毫猶豫,便接過丹丸送入口中。
嘉靖帝見他將藥嚥下,眉間的異色才逐漸褪去,換上輕鬆笑意,他也拿了一粒自己服下,方嘆道。
玄洛笑道。
“玄洛習慣了安靜,若一時熱鬧起來,反倒不自在了。”
嘉靖帝搖頭。
“你還年輕,又不是朕這樣的老頭子,說什麼喜靜的話,其實……朕一直想給你指門親事,獨來獨往總比不過有人噓寒問暖,朕也放心些,只是……怕你多想……”
親事?
玄洛眸光一閃,皓芳和頡英俱緊張地瞥了他一眼,卻見他脣角揚起。
“那感情好……”
嘉靖帝十分意外。
“怎麼,你竟願意?可是已經有了中意的人選?儘管說出來,無論什麼身份,朕都會替你做主。”
什麼身份都會做主?若我說我要娶公主,難道你會捨得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給一名內侍?
玄洛掩去脣邊的諷刺笑意,服侍嘉靖帝躺下,一面替他放下帳子,一面笑道。
“目前還沒有,等玄洛看中了誰,再和陛下討要。”
“也罷……”
嘉靖帝始終有了年紀的人,在夢甜香的薰染下,不多時便沉沉睡去,玄洛這才帶着皓芳和頡英退出太和殿,穿過宮門,御前侍衛依次低下頭恭送。玄洛大步流星登上宮門前的馬車,風雪中,黑色披風揚起,暗金描繡的麒麟流光溢彩,那種風采,低着頭的侍衛們都忍不住斜目偷看。
真美啊!這位九千歲,當真是比女子還要美麗,且時常這個時辰才離宮,難怪有那樣狠毒的手段,以色侍君的傳言卻還不能平息。
馬車駛離宮門二里地,皓芳方打馬至車前,神色急切地將車簾掀開一絲縫隙,只見玄洛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裹着雪狐裘閉目靠在車中,不由急道。
“大人,可是那養心丹有什麼問題?”
玄洛的聲音有一絲憔悴,卻透着冷意。
“沒有問題,只不過那是火丹,與我所練的九陰真氣相沖,現正在我體內亂竄,若是此時運功,極易走火入魔……”
頡英也湊過來,有幾分憤恨。
“既然如此,大人方纔爲何不拒服?”
玄洛冷笑一聲。
“老皇帝對我依舊懷有戒心,無論我有多麼充分的理由,只要不敢親自服下那粒丹,他都會認爲我心中有鬼,那麼之前我所做的一切,以及今後我所要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費了……”
頡英和皓芳一時啞口無言,只得道。
“屬下現在便讓車伕快馬加鞭回府,讓大人好好靜養!”
玄洛想了想,突然睜開雙眼,搖頭道。
“不……你們送我去一個地方……”
這一夜,阮酥睡得不太好,就算服下安神丸,還是輾轉反側,喫年夜飯時,阮風亭當衆揭開了印墨寒的禮物————一個女子用的空妝匣。
“盒爲和,且這妝匣空着
,便是待“金釵”之意,酥兒,印墨寒的意思,恐怕很清楚了……”
阮風亭的聲音似鬼魂一般,縈繞在她腦海中,阮酥猛然睜開眼睛。
“醒了?”
一道低柔的男子聲音讓她驚坐起來,卻見玄洛斜坐在窗邊,懷裏抱着阿樂,有一下沒一下地順毛,那狗也認舊主,正把腦袋插在他懷裏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