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穴不必封死,留下一可容棺木通行之道,我將來……還要與她同墓。”
印墨寒的聲音有些疲憊,聽得匠人們不由一愣,試探着勸說道。
“大人還很年輕,即便要與夫人合葬,也要等上好多年,這盜墓猖獗又有蛇鼠蟲蟻,還是先封了墓,以後再……”
印墨寒淡淡道。
“不必了,很快……”
阮酥一驚,不由側目看向印墨寒,卻見他面上無甚表情,雙眼一直盯着那金絲楠木棺槨。
一切儀式完畢,印墨寒卻還站在墓室之中,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衆人都頗爲難,淡雨上前準備勸說,還未開口,印墨寒卻擺手道。
“你們走吧!”
衆人不敢違逆他的意思,都悄然退出墓室,阮酥被果兒拉着走到墓口,卻又定住腳步。
“你先出去。”
果兒大驚,輕輕拉她袖子,見對方卻毫無反應,果兒心中害怕,不得已只得先行離去。阮酥悄然走回墓穴,繞到巨大的鎮墓獸後,空氣突然安靜下來,整個墓室都被死亡的悲涼氣息所籠罩,印墨寒靠着棺木坐在石階上,自袖袋中摸出一縷用紅線束着的白髮,哀哀笑道。
“我終究,還是沒能保住你……“
阮酥緊緊咬着下脣。
自己死後的印墨寒,她在腦中構想過千遍萬遍,卻從未料到,竟是如此的……失魂落魄。
她不明白,論起對自己的絕情,印墨寒比祁金玉、祁清平還要更甚勝百倍!又何必做此悲痛欲絕之態?別告訴她他這是失去之後才悔恨未曾憐取眼前人,那就太可笑了!她寧願他是害怕她化作冤鬼前來索命,也絕不接受他所謂的追思悔恨!
墓室裏燭光一晃,一條修長人影幽然而至,腰間懸劍,風塵僕僕,身上依舊一襲紫衣,顯然是匆忙趕來不及更換。
阮酥躲在鎮墓獸後頭,怔愣地望着眼前的玄洛,沒有記錯的話,她前世和玄洛並無交集,那所謂的婚約不過一場鬧劇,她並不相信玄洛會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那麼上心,讓本該在翼州的他,在得知自己死訊之後匆忙趕回。
“佳人已隨雲影杳,印兄還請節哀。”
玄洛卸下佩劍,拈起三株清香,躬身敬在棺槨前的香爐之中,微微一嘆,惋惜地道。
“聽聞尊夫人乃是個妙人,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到底……還是可惜了。”
“你來遲了。”
印墨寒擡起頭,面無表情地望着玄洛。
“她死了,我們的交易,便沒有任何意義了。”
玄洛眸光一閃,皺眉道。
“決戰在即,你難道要在此時退出?”
印墨寒沒有說話,他站了起來,輕聲道。
“答應過你的,我仍會兌現,我手上餘下的籌碼,也可全數奉上,因爲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已經不需要了。”
說着,他邁步向墓室外走去,玄洛望着他的背影,卻沒有出聲阻止,突然,他的目光猛地凝在鎮墓獸上,按住腰間的寶劍。
“出來!”
阮酥只得從從鎮墓獸後頭走了出來,她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那些隻言片語當中,包裹着一些她彷彿聽得懂,卻又參不透的祕密,以至於在印墨寒擡腳離開時,她忍不住踏出腳步,被玄洛發現。
玄洛的聲音平靜裏含着一絲料峭,指尖的長劍卻一點一點慢慢出鞘,阮酥知道,這一世的玄洛,不可能對自己手下留情,她下意識後退一步,印墨寒卻在此時頓住了腳步。
“她是我與酥兒認下的義女,還請九卿大人手下留情。”
說着,他瞥了阮酥一眼
“阿椒,過來。”
出得墓穴時,天已擦黑,細雨已經變成了細雪,在荒原之上覆了白白的一層,一大一小兩種腳印無聲踏過,不知過了許久,前面的印墨寒方纔停下腳步。
“爲什麼還跟着我?”
沒記錯的話,他已經把她帶離了玄洛的視線範圍,前頭就是熙熙攘攘城樓,往左走,便是回印府的方向,可是後面的丫頭卻依然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
阮酥壓下心潮涌動,低頭啞聲道。
“我沒有跟着你,這條路,誰都走得。”
印墨寒回頭看了她一眼,那與阮酥七八分相似的臉龐,稚嫩而年輕,在那倔強而清洌的眼神中,他彷彿看到了十六歲時的阮酥,於是他什麼也沒說,繼續朝前走去。
雪下得越來越大,幾乎迷住人眼,印墨寒的背影也在這一片亂雪之中變得有些模糊,阮酥終究還是忍不住道。
“不覺得諷刺麼?她活着的時候,你那樣對她,現在她死了,你又做這傷感姿態?不覺得諷刺麼?”
印墨寒沒有回答,他的腳印,深深淺淺地踩在雪地上,卻彷彿一步步踩踏在阮酥的心上。
“不要告訴我,你準備把她嫁給玄洛,原本是想保全她?這簡直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了!”
印墨寒依舊沉默地前行着,阮酥幾乎是憤怒地朝他吼道。
“那又爲什麼要眼睜睜看着她身遭剜肉之苦?你說句話啊!印墨寒!”
印墨寒只是輕輕地道。
“你的話太多了,阿椒。”
印墨寒走得很快,季椒這具身體根本跟不上他的腳程,可除了跟着他,阮酥幾乎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她不知道上天爲什麼安排她重新回到前世,透過另外一個人的身體去看印墨寒,可是不得不承認,在看到了這樣的印墨寒後,原本已經印刻在骨子裏的那些仇恨,已經產生了動搖,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挖出那些隱藏在印墨寒背後的真相,卻又害怕着那個真相,害怕自己恨了那麼多年,卻恨錯了人……
華燈初上的京城,寒冷也未能衝散繁華,印墨寒的身影沒入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羣,只是一轉眼,便再也尋不到,阮酥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去往何方,一個清秀的小道士出現在她面前,微微躬身。
“姑娘若想尋人,還請隨我來。”
阮酥擡頭,摘星樓的牌匾立在琉璃瓦下,不知不覺竟到了廣雲子所居之處,她動了動嘴脣,還是從善如流地跟着小道士走進樓中。
小道士引着她走進一間靜室,竹木鋪地,檀香嫋嫋,一道六幅屏風做成的隔斷立在中央,阮酥剛想繞過去,小道士卻對她擺擺手,示意她就站在此處。
阮酥正要開口問他,卻聽屏風之後,響起印墨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