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末逐鹿 >七十三節 風雲變
    出了正月不久,高恩華便在京口另覓一處宅院隱蔽居住,一爲提防陰陽殿派人突襲,二來只爲專心指導司馬雪練習道法。

    這一日,王恭一襲長身鵝毛氅,風度翩躚,不請自來,高恩華連忙過來見禮。

    “臣王恭見過長公主殿下。”王恭向司馬雪行了禮,拈出一封書信,道:“建康司馬太傅捎來一封書信,請殿下玉覽。“

    “哦。”司馬雪匆匆接過書信,掃視兩眼,問道:“國舅,我素來不知朝中事,這書信是不是說明,王國寶已誅,便不用起兵‘清君側’了?”

    “長公主聰慧,正是如此。”王恭誇維道:“如今王國寶已誅,北府軍已在道義上失去起兵理由,若強行率兵進京,只怕江南諸士族心生忌憚,合力對抗北府軍。”

    “唉,初出皇宮時,我心中憋曲不安,一心只求爲父皇申明冤情。”司馬雪嘆了一口氣,說:“近來常聞道長大叔教誨,世事漸明,父皇駕崩縱有疑問,晉室也不宜同室操戈,一切依國舅主意處置便行。”

    “那公主殿下日後打算。”王恭詢問?

    司馬雪淡淡一笑,說:“我自小失去母妃,如今父皇不在,斷不會返回皇宮中任司馬元顯擺布,放眼天下,只有在大叔身邊方纔安心。”

    “長公主殿下,你乃皇族一脈,身份尊貴,普通士族子弟也難見公主一面。”王恭性情耿直,見司馬雪對高恩華神態親暱,忍不住進言道:“日後若與高道長朝夕行走江湖,恐招天下人誹議,有損清譽。”

    王恭所問,乃是自秦漢以後,數百年間一直存在門閥等級之問。

    司馬雪乃皇族公主,高恩華只是一介流民,兩者身份若在太平年間,便如天上太陽和地上螢火蟲一樣的區別!眼下實情便如司馬雪所說,放眼天下,只能依賴相信高恩華,不可能也不會再相信任何人。

    “田舅,我與道長大叔師徒爲伴,行走江湖,逍遙快樂。”司馬雪略一猶豫,直說道:“大叔傳我道法,寵我痛我,至於其他人想什麼、說什麼,隨他們去吧。”

    王恭原想再勸一勸司馬雪回宮,但一想司馬雪性情特立獨行,又想到建康城眼下比織布還複雜的局勢,長嘆一聲,起身整了整鵝毛氅,拱手告辭而去。

    司馬雪出院相送,回來一見高恩華正蹲在地上整理木柴,頓時童心大起,躡手躡腳貓步上前,伸掌向高恩華肩頭猛力一推。

    手掌上的力道剛剛用實,眼前倏地一花,高恩華憑空消失。

    “哎呀、大叔拉我。”司馬雪全身力道一泄,順着一推的慣力猛然跌下,臉衝着一堆木柴猛然撞去,駭得大聲尖叫,纖手亂揮。

    青影一閃,高恩華從背後伸手一抓,將司馬雪憑空拎了起來。

    “大叔耍賴皮,推人家腰幹什麼?”司馬雪心中大羞,嘴上卻不肯認輸,立刻嗔怪道。

    “下次若敢背後發壞使詐,便讓你跌個鼻青臉腫,到時莫要叫痛抹眼淚。”

    “纔不怕呢,大叔休想嚇唬我。”司馬雪嬉笑道:“王國舅不出兵也好,我也不想他與皇叔刀兵相見,傷了誰都不好。”

    “既然如此,公主日後有何打算?”高恩華更不想捲入晉室皇族和士族之間的爭鬥,刀兵一起,受傷害的總是老百姓。

    “大叔,我想去看看長安城,咱們暫時躲一躲江南這是非之地吧。”司馬雪秀眉微蹙,想到一個去處。

    高恩華一笑道:“公主願往長安,便去長安。”

    吳郡王廞近日身披麻服,表面上在府中爲母親守喪,心中卻得意洋洋,時常幻想自己已官封太傅,站於廟堂之上一呼百應,威風凜凜。

    “大人,大人,京口的書信來了。”這一日,王廞正在府中虔誠的頌讀經文,府中女兵綠蘿在佛堂門外大叫。

    王廞心中大喜若狂,立刻棄了手中木魚,將書信接過來折開一看,信還沒有看完,臉色驀然陰沉可怕,狂吼:“不可能,不可能,不會這樣的。”

    綠蘿沒見到書信內容,不明所以,只有在一旁站立,靜聽下文。

    “舅父你朝令夕改,害我不淺,氣死我了......”王廞將書信從頭至尾又仔細看了一遍,“啪”的將書信撒碎,大罵:“王恭,你這個言而無信的老匹夫!”

    綠蘿聽王廞言詞前恭後倨,又見王廞形如瘋癲,只是自已一介婢女,也不敢張口搭話,悄悄退出房中,將消息報告王貞和王泰。

    “父親因何事如此憤慨?”兄妹倆匆匆趕到佛堂,一起躬身詢問。

    “老匹夫王恭出爾反爾,不守信義。”王廞狂怒之下,索性直接用白話大罵道:“起兵

    清君側的事兒黃了,如今他與司馬道子早已和好,來信令我等就地解散鄉兵,聽侯消息,咱爺仨可被他耍殘了。”

    “壞了,咱騎虎難下。”王泰立刻明白此中深淺,說:“父親先在吳郡揚刀立威,又在姚氏塢堡聚積數萬兵甲,如悄無聲息的散了府兵,日後如何在吳郡立足?”

    “難以立足是小事。”王廞恨恨的說道:“王恭手握北府軍精兵,司馬道子難奈其何,可咱爺仨如今無官無職,司馬道子那天想收拾我,本府數千人口皆是刀下之鬼。”

    “父親打算如何做。”王貞問道?

    王廞搖手道:“事關王府數千人口性命,且容爲父細細思量,你倆先退下。”

    王貞和王泰離開佛堂後,兩個時辰後,一道陰森森的怨恨之言從佛常中傳出:“王恭,你失信於前,休怪我王廞無義在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翌日,王廞寫了一封罪己書,命親信送往建康太傅司馬道子手中。

    在信中,王廞聲稱自已受到舅父王恭的脅迫,於吳郡私自召募部曲兵甲,有罪於晉室,如今迷途知返,願起兵征討京口王恭,一表自已對朝廷的忠誠。

    “把王廞的罪己書送給元顯處理,我看看這小子有沒有真本事。”司馬道子一邊摟着兩名嬪妃摸索,一邊喝酒賞舞,將信件直接轉到司馬元顯手中。

    建康西府中,炭火熊熊,歌舞翩躚。

    司馬元顯一臉香粉,身披一件綢質披風,腰墜香囊,香囊在炭火的烘烤下香味濃郁,正在宴請參軍高素等人。

    “爺爺王導一生爲晉室中流砥柱,一生高風亮節,子孫卻一個比一個不肖不孝。”司馬元顯一臉嘲諷,將罪己書遞給高素,幸災樂禍笑道:“王廞竟想和王恭鬥,外甥打舅舅,這外甥多半是假的,此事有點意思。”

    “將軍準備如何處置王廞。”高素看完王廞的罪己書,沒接司馬元顯的嘲諷,直接詢問?

    “王廞要打王恭,這種笑話千載難逢,讓他們好戲開臺。“司馬元顯撫摸了一下蒼白的手指,一臉笑意的說:“兩邊派人下書,以安帝之名下詔王廞出兵,一面派人通知王恭備戰,本將軍在建康坐山觀虎鬥。”

    “高明,將軍此計高明。”高素不鹹不淡的拍了個馬屁,拱手說:“小將這便派人傳信京口,既賣王恭一個順水人情,又能笑看王氏一族內鬥。”

    “好,好,快去,快去。”

    王廞收到安帝詔書後,立刻命人將孫大眼請來,兩人略略寒暄。

    “孫道長,情況突變,本官忽得朝廷司馬太傅支持默許,起兵討伐逆賊王恭。”

    “起兵討伐王恭?”風向突變太快,孫大眼一時間懵頭懵懂,不僅反問道:“王恭不是王大人的同族舅父嘛?”

    “這舅父可把本官坑苦了。”王廞筆削春秋,撿着對自己有利的話說了一通,又拿出安帝詔書,說:“本官若不出手一博,吳郡王氏一族早晚必受誅殺。”

    孫大眼立刻就似吞下一個燙手山芋般難受,如今陳、曲二府已灰飛煙滅,王廞提供的一百名女兵也已分派給甘派高手吐不出來,此事若讓傳功長老等苦派中人知曉其中原委,只怕連孫恩也難已保全自己。

    “王大人,此事貧道需向小師君請示,請他定奪。”

    “事關本府人的性命,也關係到貴教的興衰,請貴教一定出手相教。”王廞沒有絲毫士族子弟的傲氣,拱手央求說:“事成後,本官原將王府的一半割讓給孫長老使用。”

    “此話當真?”

    孫大眼聽到割讓王府一半這句話時,心咚咚的跳了一跳,幫王廞一次忙,自己便有了江南士族人家一半的財富。

    “絕對當真!”王廞見孫大眼心動,進一步開價:“本官還可與孫長老聯姻,府中除了長女王貞,庶出之女任孫長老挑選。”

    孫大眼的兩隻大眼晴灼灼放光,若與王氏聯姻,自己等於一下子躍身士族。

    大晉朝士庶之分森嚴,士族是天,庶族是地!何況孫大眼連名庶族都算不上,在天師道混了多年,偷偷存下點銀兩僅能置兩畝薄地,便算有了地,在大晉照樣還是沒地位的庶族。

    “晉室朝廷如今真的支持王大人?”

    “孫長老再看看這詔書。”

    孫大眼以前當過小官,將詔書大約仔細一看,暗暗盤算了一番得失,感覺此事有大利可圖,大不了犧牲教中一些人手,便說:“王大人且寬心,貧道定當盡力說服師君支持此事。”

    王廞面色一喜,心中多了一份底氣,恭恭敬敬將孫大眼送出王府朱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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