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末逐鹿 >一百五十六節 難民流
    “北府軍戰力確實強悍,若在田野間作戰,目前天下無人能與之爭鋒。”孫恩緩緩踱起步來,想起曲阿一戰中,鐵甲鐵騎雷霆萬鈞般的一擊,心頭無比沉重,若要在江南起事,這北府軍是道繞不過的坎兒。

    王廞端起黑色茶杯獨自啜飲,兩人各自默默想着心事,室內一時寂靜如滅,海邊巨濤拍石的轟鳴聲,一聲強過一聲,傳進室內。

    “王大人。”片刻後、孫恩停步,一笑道:“本君告辭,隨後會命人送些江南黑杜美酒,請王大人品嚐。”

    “多謝師君關懷。”王廞連忙相送,神態溫和,沒有半分昔日士族豪門一府之主的驕傲。

    黑杜酒乃江陰本地土產,相傳乃酒神杜康與前朝劉伶所創,以江南糯米,慢慢蒸熟後發酵釀製而成,酒味甜醇溫柔,劉伶飲此酒曾一醉三日,江南名士均喜飲此酒,王廞在吳郡王府中時,便曾以黑杜酒宴請孫恩等衆修。

    孫恩走後不久,室外人影一晃,王貞閃了進來,低聲說:“父親如今性情變了,好似並不支持師君在江南興兵起事?”

    “爲父在吳郡府中時,結交的全是權貴子弟,心中急盼建功立業。”王廞放下茶杯,深思道:“曲阿一戰,王府中人十亡其九,你哥哥王泰慘死陣中,士族的榮耀瞬間灰飛煙滅,如今承天師道庇護,避在海島上安度晚年,別無他求。”

    “教中如今大約分成兩派,苦派傳功長老不願意起兵,甘派長老孫大眼則想起兵,孫恩君爲此事猶豫不決。”王貞想了想,問:“若天師起兵反晉,父親認爲有勝算麼?”

    “教中甘派大多是晉室的庶族人家和普通士族子弟,他們想借助興兵起事,在江南好好撈一把,然後自己變成士族豪門。”王廞苦笑道:“但師君若真順了他們的意,興兵起事後,最先反對的也將是甘派中人。”

    “此話怎講?”

    “和爲父起兵時一樣,剛開始時羣情踊躍,豪情萬丈,都夢想着一戰定江山。”王廞分析道:“再剛開始一定會比較順利,因爲晉室沒有防範,再向後來,司馬元顯可能派北府軍平亂,戰事進入雙方對峙,這時需要大量的銀糧供應,天師道可沒有任何庫存,只有去搶,但那裏有大量的錢糧器械呢?”

    王貞道:“只有江南士族與庶族府中才有糧有銀!”

    “是啊。”王廞道:“甘派中人原本想搶士族豪門,然後自己變成士族豪門,等他們發現士族豪門搶不動,反爾要從自己府中出糧出人時,支持會立刻變成反對。”

    “那到時怎麼辦?”

    “不能怎麼辦,他們有點火的本事,絕無救火的能力,慢慢和晉室對着熬吧,看誰能先熬倒誰?”

    “父親推測誰能贏?”

    “沒法猜測,若只是天師道和晉室對抗,輸的當然是天師道,可如今天下四崩五裂,司馬元顯代表的晉室內要防範荊州殷仲堪和桓玄的攻擊,外要抵禦後秦姚氏和後燕慕容氏的虎視眈眈,一切談何容易。”

    “那本教有無可能一舉拿下建康,登頂天下?”

    “這種可能性極小,萬中其一的機會。”王廞想了想,搖頭說:“連萬中其一的機會都沒有,司馬元顯不會蠢到如此自大,本教教衆人數也許不少,但一無統一操練,二無糧草供應,二無任何器械,除了修士,普通教衆只能拿着木杷子,扁擔攻殺,更不要攻城器具了。”“

    父親要不要將這些話和師君說說?”王貞道:“女兒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唉。”王廞道:“孫師君向來心懷大志,方纔說起舉兵之事,一臉嚮往,也許他是真的想重鑄天地,一心爲民,卻不知衆人不是這麼想的,而教中熱衷於權勢的人太多,爲父若多嘴多舌,只怕惹來殺身之禍,連坐這喝茶的機會也要失去。”

    王貞不在勸說,媚巧的臉上浮上一抹凝重,目光轉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天高雲淡,秋風颯颯。

    數十日後,益州凌風道觀中,桓少一襲白衣在觀中大堂內傲立,一名軍中斥喉面色恭敬在稟告情報。

    “刺史大人命小人傳話;奔向荊州的流民人數太少,讓公子多想辦法,去荊州的難民越多越好。”

    “知道了,你這就回荊州轉稟刺史大人,本少定然讓他滿意。”打發走桓玄派來的軍中斥喉後,桓少小眼中光亮一閃,問一名墨甲衛軍士道:“城北的傖胡燕修有無異常?”

    “燕修將整個客棧包下,門口設了警戒,小人近前不得,不知客棧中虛實如何。”

    “一羣可憐貨。”桓少

    嘲笑道:“燕修上次在青城山道被本少暴打後,只能龜縮在客棧中不出。要不要趕到客棧中暴打他們一通呢?”

    “桓少。”天地宗長老賈智咳嗽一聲,道:“燕修在益州人數雖少些,但不鹹山的勢力猶在,咱們目前的敵人乃雲渺宮,不宜主動多樹強敵,如今與這夥燕修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賈長老放心,本少心中有數。”桓少嘴上雖囂張無比,但想起慕容雪吋揮舞雪湮劍時的狠勁,着實心虛,便說:“眼下先將刺史哥哥交辦的任務完成,讓那些可惡傖胡在客棧中先住着吧。”

    “如何完成恆刺史之命,可有妙計?”

    “有。”桓少小眼一翻,傲然道:“難民需要什麼呢?一口飽飯、一些布帛、一些希望而已,本少統統滿足他們。”

    “桓少的意思是先舍後取?”

    “對。”

    數日後,益州四城外,悄然支起一排粥攤。

    十數口笨重的大鍋中,盛滿黃燦燦的米湯,米湯還挺厚,一勺下去竟有半勺米,一股米香味在秋風中飄溢。

    益州附近郡縣中的難民,聞着香味撲來,不幾日將益州四城門圍得結結實實,流民中相互傳遞着一個消息:荊州刺史殷仲堪愛民如子,眼下正在荊州開庫放糧,凡趕到荊州者,均會得到免費的糧食與冬衣。

    “走啊。”不知誰喊了一嗓子,流民們頓時羣情沸騰,扶老擔幼,一路浩浩蕩蕩,爭先恐後向荊州奔去。

    通往荊州的古道頭上,恆少令人擺了數張桌子,每個奔往荊州的流民都可以領到半兩銀子充做路費,凡是領到銀子的流民,無不千恩萬謝歡天喜地而去。

    晉室自建國後一直沒有鑄造錢幣,先期直接使用漢代的五銖幣。

    永嘉南渡後,三吳舊地一直使用江南士族沈充自鑄的“沈郎幣”。沈充出身江南士族,一直跟隨王氏一脈在晉室官居大都督,自鑄的“沈郎幣”模仿漢五銖幣而制,只是又小又輕,吳人稱之爲“小五銖”。

    晉境中,除了三吳舊地使用“沈郎幣”以外,其他州郡很多時侯直接以糧食、布帛直接交換,最通用的錢幣,便是銀兩。

    “哈哈,愚民可欺呀。”桓少帶迎風站於垂柳下,望着股股奔向荊州的人流,小眼笑成一條縫,大笑道:“殷瞎子這下有糧可以大行善事了,不知他府庫中的存糧多,還是流民的人口多。”

    “桓少妙計百出,若依老夫看,遠勝當年蜀相孔明。”天地宗長老賈智立刻機智的大拍馬屁,道:“眼下僅僅出了一點點錢米,便將流民全部引向荊州去了,不戰而勝人之兵。”

    “哈哈,痛快。”桓少將手中摺扇扇了兩下,仰天大笑,正欲說些什麼,小眼一斜間,忽見從益州城中走出兩名年青女子,隨着人流緩緩而來。

    兩名青年女子腰腿修長,混在一羣蓬頭垢面的流民中,恰如鶴立雞羣,一目瞭然,待到離桓少數十步之遙時,一齊擡起頭來乜斜桓少一眼,目光中充滿憎惡,彷彿要將桓少吃了一般。

    “天獵宗柯武的妹妹?”桓少猛然大叫,兩名女子也不應聲,在人羣中左穿右繞快步而去,彷彿沒見到桓少一般。

    天地宗長老賈智,說;“確實是天獵宗柯武的兩個妹妹,前番在凌風觀中被人趁亂搶走,怎地今日出現在這裏?”

    “不是被人搶走了,就是被雲渺宮中的一羣女賊搶走的,今日竟故意來本少面前賣弄。”桓少縱身而起,向腰間一別白袍,衝進難民人流中向柯武的兩個妹妹追去。

    “桓少小心。”賈智提醒道:“柯武的兩個妹妹如此現身,其中必然有詐。”

    “本少又不瞎,豈會看不出她們的心思。”桓少驕傲的聲音遠遠揚聲道:“本少的玩物竟敢蔑視本少,誰給她們有膽子?定是最近沒喫鞭子,忘了誰纔是她們的主人!”

    “這是上趕着咬釣啊。”賈智心中暗歎一聲,連忙向一隊“墨甲衛”和十數名修士命令道:“愣着幹什麼?還不速速快跟上桓公子,若他有個閃失,桓刺史必將咱們千刀萬剮。”

    “諾。”桓少手下人都知道桓玄小心眼,立刻躬身應答,紛紛擠進人流中,向桓少追去。

    桓少一襲白衣混在一羣難民中,十分顯眼,柯武的兩名妹妹道法好似增進不少,奔行速度極快,一路小跑,跑不多遠便回頭剜桓少兩眼,挑釁味道十分明顯。

    “兩個賤婢等着!”桓少暗暗咒罵着,腳下使上全力,三人間的距離在慢慢拉近,經過若有兩盞茶的追逐,離柯武兩名妹妹距離仍有半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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