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來說,渡王來此處接泓陽長公主,對方應該讓人在山腳處等待迎接纔是,可衆人到了這裏之後才發現,一切平靜的如同古井深潭,任何事物都難使其動盪半分,好似泓陽長公主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要來。
衆人面面相覷一陣,都看向楊戭。他卻早有預料般,並無詫異神色。說:“天水宮就在山頂,只要向上一直走,便可抵達。”
紀爾嵐回身看了一眼,說道:“大家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勢,倘若一時鬆懈下來,便再難提起精神,不如一鼓作氣行至目的地。天水宮就在眼前,大家就在堅持一下。”
衆人都沒意見,紛紛點起火把照亮眼前上山的路。月息小心扶着暮春往前走,嘟囔道:“真是奇怪,即便晚上,外面也是一動一身的汗,熱的恨不得扎進溪水裏不出來,這裏面卻還有些涼颼颼的。”
興許是因爲樹木異常高大繁盛,白天時陽光也只能零星透進幾點亮光,到了夜晚就更是清冷,所以盛夏的雁蕩山不僅毫無悶熱之感,衆人走在山間的小路上,竟還有一絲滲涼。楊戭口吻隨意,言語中卻有似乎在表達着什麼意思,說道:“可能是因爲此地的主人,心中冰寒。”
紀爾嵐看他一眼,不禁對這位泓陽公主更好奇了。身在皇室如此烈性,不顧一切,也是罕見。“連陽光也驅不散的冰寒,或者,泓陽長公主根本就不允許再有任何光亮和溫暖照進自己心裏吧。”
月息聽不懂二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顧自說自己的:“都說雁蕩山風景絕美,處處怡人心神,我看,說這話的人一定沒有深夜在此跋涉過”她扶着暮春的手臂緊了緊,說道:“好在山林之中還時而有鳥雀驚飛,能爲此地的靜謐增添幾分生氣,不然,沒被亂刀砍死,也要在這裏被嚇死了暮春,你看那邊,好像是個墳包”
暮春被她說的,頓時出了一腦門冷汗,四周枝葉茂密的連風都吹不動,只能絲絲縷縷的鑽進來,還沒吹到臉上就已經散了。“你別說這些有的沒的”
月息瞅着她,在她耳邊小聲說道:“這地方樹木如此高大繁茂,難保是山裏埋得死人多,腐壞之後成了樹肥吧”
紀爾嵐好笑的看了一眼月息,知道她是在故意嚇唬暮春,笑道:“暮春不用害怕,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更怕凶煞之人。咱們身上血腥氣重,惡鬼也是要避讓的。”
暮春聽了不禁一個哆嗦,哭笑不得:“姑娘這話,讓人聽了更加害怕”
衆人聞言都不禁笑起來,周圍的氣氛也沒那麼凝重了。只有月辰往月息指的那處細細看去,說道:“好像真是個墳頭啊”
楊戭和紀爾嵐聞言不禁站住腳往那處看去。他們常年習武,目力過人,在加上天光已經漸漸亮了起來,足以能讓衆人看清樹林裏面那處高高堆起的墳塋。楊戭說道:“周圍沒有雜草,墓碑前還有貢品,像是常有人來。”
雁蕩山是皇家公主清修之地,等閒不會讓人進山,更不可能允許旁人在此處修建墳塋。所以,這座墳的主人應該就是她們所要找的,唐興武的夫人,孫氏之墓。
孫氏出閣之前,與泓陽長公主時常在一起,兩人十分要好。孫氏去世時,曾留下遺言,要歸魂雁蕩山,陪伴泓陽長公主。泓陽長公主聽說之後亦是十分傷懷,便讓唐興武將孫氏葬在了此處。
“過去看看。”紀爾嵐先衆人一步從青石臺階躍下,楊戭緊跟在她後面,吩咐衆人在原地等候。
“看來沒錯了只是,你真覺得唐興武會將蒐集到的東西,藏在自己夫人的墳塋中”楊戭看着墓碑之上銘刻的碑文,蹙眉說道。
紀爾嵐搖搖頭:“掘人墳冢是傷陰德的,被人掘墳也會損傷已逝之人的氣運。我想唐興武應該不會這樣做,但,從唐家被問罪之前,唐興武所有的舉動來看,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這裏。”
楊戭聞言亦是贊同,只是兩人一時間都不知從何處下手。
這座墳塋在此已經有十數個年頭,即便常有人來掃墓祭拜,也依舊能看出歲月痕跡。紀爾嵐走到孫氏墓前跪下,說道:“唐家蒙冤數十載,唐大人受皇命調查蘇家舊案,卻因此深陷囹圄,闔家受累。現今,吾等欲爲蘇家和唐
說着,紀爾嵐伏地磕了三個頭,楊戭站在紀爾嵐身後躬身拜了三拜。
紀爾嵐嘆了一聲,起身看着楊戭,說:“我們四處看看吧。”
兩人舉着火把在墳冢周圍細細看着,然而這裏除了一座佇立的墓碑,根本別無他物。楊戭說道:“如果是你,你會如何提示來人尋找那些東西”
紀爾嵐目光一亮,見楊戭指着孫氏墓碑上愛妻的“妻”字,說道:“你看,與他之前所用的方法一樣。”
那“妻”字的最後一筆,尖處頓住,看上去就像天長日久,碑面在風吹雨淋中變得斑駁了。紀爾嵐順着那一筆所頓之處摸索過去。在墓碑一側摸到了一處及其細微的棱角。“在這”
楊戭順着她指點的地方探過去,又細細在周圍摸了一遍。說道:“是一塊長條的突起,應該可以打開。”若不知玄機,即便有人看到,也只會以爲墓碑沒有打磨平整。
“可是,這條石鑲嵌在墓碑之中,嚴絲合縫,要怎麼才能拿出來呢”紀爾嵐輕輕敲擊,條石紋絲不動。
楊戭搖頭道:“應該不是要拿出來,那樣的話,一定會損傷墓碑。”
“難道有什麼機括”紀爾嵐在墓碑上輕輕敲擊,細聽之下驚訝道:“雖然不是很明顯,但裏面的確有一部分是空的。”
兩人細細在整塊墓碑上敲擊過一遍,確認空心的地方並不大,似乎上下的寬度與條石差不多。楊戭突然說:“我知道了。”他在紀爾嵐疑惑的目光下,並起兩指猛地朝條石偏下的地方點了過去。
條石一顫,發出粗糙的摩擦聲,居然旋轉了過來,露出裏面空洞。方纔紀爾嵐明明用力推過那一處,條石根本就紋絲不動,但她來不及驚異楊戭的指力,低呼一聲:“看裏面”
楊戭眉頭下意識的蹙起,伸手將裏面被油紙包好的東西取了出來,打開大略看過,不禁說道:“果然”
紀爾嵐深吸一口氣,道:“找到這個,咱們就算沒有白來。”
兩人將孫氏的墓碑恢復原樣,原路返回,紀爾嵐手中舉着的火把燃燒了許久,突然呼啦一下滅掉了,紀爾嵐一晃神,腳下被地上捲曲纏繞的藤蔓絆了一下。
“小心”
紀爾嵐只覺得腰身一輕,整個人被身後的楊戭攔腰抱住,溫熱的鼻息吹到耳邊,讓她心頭不由一麻,僵在楊戭懷裏。
時間彷彿凝固在周圍的靜謐中,兩人的呼吸也變得輕而凝滯,肩背與胸膛之間的溫暖格外清晰,紀爾嵐壓不住心如擂鼓的心跳聲,想要推開他的手臂。楊戭卻用另一隻手從背後攬住握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說道:“你去靖國等我,不要回大安了。”
紀爾嵐一怔,轉臉去看他。楊戭的面容在灰暗的密林中看不分明,但那目光中的認真和凝重卻直接照進了她心裏。她只覺得心口微小的波瀾逐漸闊大,最終變成了狂風浪卷,波濤洶涌。
楊戭說道:“風雨既來,我必然迎頭應對,你卻不必非要牽扯其中。趁此機會離開大安,我會讓人一路護送你過去,到了靖國,也會有人接應。而你所要做的事,我也會幫你完成。”
他的氣息漫染過紀爾嵐的眼角,耳垂,髮絲,那絲絲縷縷溫熱,讓她如陽春之下的白雪,緩緩融化,直至化爲無形。她抑制住自己微微的顫抖,看着他的目光,同樣的認真而凝重,說道:“不管是你的事,還是我自己的事,我都不能這麼放下,一定要親眼看着它結束才能安心。”
楊戭雙臂不由自主的收緊,這是紀爾嵐第一次說出爲了他一定要做什麼。“到時候我所面對的”
“不管你面對的是什麼,我面對的是什麼,我們都會彼此幫襯的不是麼”紀爾嵐打斷他的勸說,望着他緩緩開口。“我們不會敗。”
楊戭聽見她這一句,目光驟然生出萬千光彩,那些閃亮的輝光哪怕漫天繁星也比之不得。紀爾嵐臉頰一陣陣發熱,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說道:“我們回去吧,他們該等急了。”
楊戭脣邊露出笑容,跟在她身後往回走。月息正舉着火把往她們這邊過來,說道:“姑娘怎麼去了這麼久奴婢見您的火把滅了,趕緊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