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名門閨煞 >第299章 動機(二)
    門口出現一高一矮兩道身影,高的那個清瘦挺拔,氣宇不凡。紀爾嵐一眼便看出那是燕鴻。而矮的那個,佝僂着後背深深埋着頭,看上去萎靡而缺乏生機,就像一根失水已久的稻草,一碰就要折斷。

    燕鴻帶着那人走到光亮之處,來到人們的視線之中,衆人這纔看清她的模樣。

    婦人年紀已有四十來歲,鬢角生了華髮,但五官端正,仍透着些許風情韻味,可以想見年少時的美麗容貌。但此時她的身形皮膚已經變的粗糙不堪,不再輕盈翩然。看的出,是因爲多年操勞的緣故。

    燕鴻見了端王躬身一禮,卻沒有對皇帝和其他人行禮問安。他擡頭掃視衆人一番,最終將目光落在紀爾嵐那張平凡無奇的假面上,露出感興趣的一笑,便退居在一側站着。

    皇帝驚疑不定的來回看了幾眼端王和燕鴻,心下終於波瀾大起。身爲一個在陰謀詭計中摸爬滾打過來的人,如果這時還不能察覺異樣,那他就是個傻子了

    端王對衆人的驚疑不置可否,指着那名四旬婦人說道:“太后高高在上,定然沒有見過當年親眼目睹蘇勻之死的女子。”

    太后一瞬的愣怔過後,就不屑的轉過頭去,說道:“端王隨便從哪裏找來一名女子,就想指證哀家未免將旁人看的太蠢。”

    端王並不開口反駁,只是看向那名含胸佝僂站在殿上的女子。

    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將頭垂的更低,恨不得將自己深深埋在土裏,隱去身形。而後,她似乎清醒了些,想起了此時來到這裏是爲了什麼,便強自擡頭往前方看去。

    宋太后正對她站着,第一個映入她的眼簾,然後,她的目光便在對方的身上凝滯住,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那目光映着淺薄月色,讓人變體生涼。嫉妒,憤恨,怨怒紛紛在她臉上交織變換。她忽的桀桀怪笑了起來,那聲音彷彿能刺透肌骨,錐刺進人的靈魂。

    “同樣生而爲人,憑什麼你身在九重樓闕高堂華屋,我就要流落風塵墮入污泥同樣是女人,憑什麼你錦繡綾羅受盡榮華,我就要低三下四曲意逢迎同樣姿容姣好韶華秀麗,憑什麼你一句話就能決定我的生死”

    咬牙切齒,尖利的怒斥迴盪在大殿之中,就連燕鴻都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長時間以來膽戰心驚的躲藏和生活的艱難,早已將她折磨的不堪重負。所以她在看到始作俑者的那一刻,心中的那根神經終於崩了。

    “憑什麼你說”

    “放肆”太后怒視着她,喝道:“哪裏來的山野村婦,居然敢在此處大放厥詞污衊辱罵哀家”

    “嗤山野村婦”婦人嗤笑一聲,悽哀道:“我當年所在的錦庭芳,雖是歡場,卻絕非青樓。我們姐妹人人都有一技之長,雖身在風塵時有不如意之事,卻能互敬互愛,共同扶持,安穩度日還是能夠的。然而,只因爲你要陷害蘇家公子,便毀了錦庭芳讓我們這些出身低微,卻努力開放的花朵無聲無息折損在你的卑劣裏午夜夢迴之時,你是否會覺得脊背發涼,無法安枕”

    宋太后有一瞬間的動容,但很快就被她掩飾過去,淡淡說道:“你說你是錦庭芳的人,誰又能知真假,即便能證明你是,那又如何證明你不是在空口白牙胡編亂造”

    衆人都看向那婦人,但她只說道:“我只需說出我所知道的,剩下的,無需我來多想。”

    太后眉目深諳,直直盯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當初面具人對紀爾嵐說,端王早在許多年前,就已經着手調查天后陷害蘇家的事,她還有些不信,但現在眼前的女人已足夠證明此事了,她不由再次感嘆,端王隱藏之深,着實令人髮指。

    婦人說道:“我在錦庭芳時,名叫流光。細雨溼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的流光。”她聲音發澀,整個人都陷在過去的回憶中。“當時年歲小,聽一處的姐姐們說,若能趁着年少覓得良人走出這迎來送往之地,是再好不過的出路。我便記在了心上,時時留意着。但那些客人少有將我們放在眼裏的,大多數更是將我們看做物件,東西,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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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是以,我對蘇家大公子的印象十分深刻。應該說,不止只我,錦庭芳所有的姐妹們,對他的印象都很特別。”流光說着,乾澀發黃的眼睛裏,徐徐溢出一種別樣的光芒。“他與別人十分不一樣,頭幾次與友人到錦庭芳,連頭都不敢擡。後來他在朝中做了官,常常與同僚到我們那裏應酬,纔算漸漸適應,但也從不像旁人與姐妹們調笑,說輕挑的話。若有事,也是客客氣氣詢問,十分有禮。彷彿我們不是歡場的女伎,而是閨閣之中的千金小姐。”

    太后聞言冷笑一聲,似乎十分不以爲然。

    流光不理會她的反應,繼續說:“我因聽了姐姐們的話,對蘇公子生出一二盼望,只盼着他能留意到我,在我長成獻藝之前,將我帶離錦庭芳,爲奴也好,爲婢也罷,都甘之如飴。我自認相貌不差,頗通文墨,身姿才藝都是上等。然而蘇公子待我始終客客氣氣,沒有半分他想。”

    “我心中牽掛此事許久,直到滿十五歲初登雅堂的前一天,決意最後給自己一個機會,親口問一問蘇公子,成否成全我的肖想。也就是在那一日,蘇公子意外的,也是唯一一次在錦庭芳醉了酒。”

    “與他同來的人叫了馬車要送他回府。我想趁機去找他說話,便跟着去了安置馬車的偏院。結果,就看見一個黑影腋下夾着醉倒的蘇公子,一躍跳上了二樓從窗子翻進了青梨姐姐的房間。我見狀反身回了樓裏,奔至青梨姐姐門前,就聽見她一聲慘叫。我腦子一懵,愣在原地。緊接着,便有人越過我衝了進去,然後許多人宣宣揚揚的喊起來說蘇公子死了,倒在女人的肚皮上死了”

    流光深深的,顫抖地呼吸着,說:“我不能相信耳中聽到的,衝進人羣去看,第一眼,我看見青梨姐姐未着寸縷,面色發青口吐白沫,頭歪在一旁已經死了。第二眼,是衣衫不整的蘇公子,趴伏在一邊,一動不動。那副情景,的確與衆人口中所說的相同,但我知道,蘇公子早就醉的不省人事,從他被黑影帶到房間也不過才一眨眼的功夫而已,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有人要害他。”

    紀爾嵐聽到這,已經能想到這個聰明的女子接下來做了什麼,不然,她無論如何也逃不出這條命。

    流光下意識的用手撫住肩膀,說:“我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心痛之下卻不敢言語,急速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裏。極力冷靜下來去想該怎麼辦。錦庭芳裏有位姐姐,因家道敗落流落此處,我曾聽她說起,世族之中出了醜事,必定要想方設法掩蓋,不知要牽累多少無辜性命,就算保得住性命,也未必會有什麼好下場。蘇家無疑是大族,而暗害蘇公子的人,當然也不是簡單的角色”

    “我越想越怕,不知道錦庭芳接下來會不會發生什麼事,但我當時唯一的念頭就是逃走,沒有想過這麼做是否欲蓋彌彰,是否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我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錦庭芳”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爲一旦逃走的人多了,就會被人發現端倪。到時候,連我自己也跑不掉所以,我狠了狠心,一個人趁着人羣轟亂,連夜逃走躲了起來,凌晨城門一開就出了城”

    太后目光閃爍,看向端王。端王接着流光的話說道:“流光逃離第二日,錦庭芳便被一場大大火燒了個乾淨,包括三十六名女伎,二十八名幫傭僕婦,還有當時滯留在錦庭芳的閒雜人等共七十五人,無一生還。傳言都說是蘇家爲了掩蓋蘇勻的醜事,故意縱火,枉顧人命。蘇家的名聲也由此跌落至底,受盡唾罵。”

    “幸運的是,流光的逃離並沒有被人發現,興許是因爲還有幾個燒焦的屍體無法確認身份。而且,流光在逃離錦庭芳時,在庭院之中撿到了這個東西。”

    端王攤開手掌,裏面趟着一隻發舊的淡藍色荷包,祥雲勾勒的金色邊線也已經磨損,但仍能看出繡功精湛,布料上呈。

    衆人見到此物都好奇的望過去,太后皺眉思忖,一旁跪着的錦玉女官卻重重一顫。“華宇”

    端王聽見這兩個字,露出滿意的笑容,太后則臉色大變,猛地瞪向錦玉。

    錦玉卻不似平常般俯首帖耳,她回望着太后,說道:“太后娘娘當初與奴婢說,華宇被派遣去靖國當細作,後來又說華宇在任務中殞命難道是假的”她的面色漸漸變得慘白,她直勾勾看着太后,說道:“華宇他是被太后娘娘滅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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