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敵陣中就分出一隊騎兵咬了過來。
此刻,戰場已經亂成一團,所有的人都在吶喊,所有的戰馬都在長嘶,就如同一口泥淖,再跑不動了。
王慎連砍出幾刀,卻都被已經清醒過來的女真人架住。這是硬碰硬的較量,女真人力氣大,如此幾刀下來,不但沒有殺死一個敵人,雙臂反被震得隱隱發軟。
他心中一急,知道再這麼下去,大家都要死在這亂馬中。
當即就高聲喊:“岳雲、谷烈,護住我。”就把環首刀掛在鞍邊,左手抓出一把羽箭,搭在弓上,用盡全身力氣不住射出去。
女真人就在自己面前,他們身上又沒有結實的鎧甲,只要一箭射出,就能準確地射中一個敵人。
生死關頭,王慎爆發身體中所有的潛能。
雨點般的箭雨中,敵羣一陣波動。
終於,靠着王慎的連環施射,六騎終於衝了出去。
一口氣屬於抒發出來,才感覺身上無一不痛。王慎定睛看去,自己肩上,胸口,還有腹部各被一支羽箭射中。雖說入肉不深,可每動一下,銳利的箭頭就割切着皮膚和肌肉,叫他非常難受。
至於背上,也有刺痛襲來,也不知道傷得如何。
穿在最裏面的衣裳和着血水和汗水,溼了幹,幹了溼,變成了一陀陀硬塊。
再看身後的岳雲、谷烈等人,也是同樣渾身都是刀劍傷痕。
“嗚嗚”法螺吹響,轟隆的馬蹄聲響起。大約二十來個還沒有被裹進戰團的女真輕騎就好象是一條章魚的觸手從陣中伸出來,轉眼就將落在最後的兩個泗州軍騎兵卷在其中。
馬隊中,一個滿臉毛茸茸鬍鬚的敵將手中的長刀只一掃蕩,就把那兩個戰士攔腰砍斷。
這人渾身黑色鎧甲,身體強壯得相一頭野牛,長刀在他手中使來就如同羽毛一般輕巧。
看他他的打扮,王慎如何不知道此人是金軍統軍大將,下意識用最快速度把手中的箭不歇氣地朝他射去。
電光四射,敵將手中長刀舞出一團亮光,竟用寬闊厚實的刀面將連環三箭擋得彈到一邊。
雪亮的刀光又朝前一個伸展,將另外一個落到後面的泗州軍騎兵捲入。
血肉四下飛濺,無頭的騎士隨着座下戰馬奔出去十來步纔不甘落地。
“拔離速,拔離速!”一片歡呼聲。
“完顏拔離速!”王慎心中震撼,竟然是他,女真人有名的悍將。
一口氣被人家殺了三個忠勇的騎士,王慎心口疼得就要爆炸了。他猛一拉弓,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喀嚓”一聲,硬弓竟被他拉折了。
怒濤般的長嘯聲中,完顏拔離速已經撲到王慎面前,瞬間就是十餘刀斬了過來。
轟隆的風聲撲面生痛,吹得雪花和人血飛舞,眼前一片混沌。
這就是冷兵器戰爭中一等一的勇士,這纔是人類體能顛峯的威力。
實在太快了,透過刀光,透過風雪,王慎看到那張毛絨絨面孔上紅色的眸子。
就彷彿被一頭毒蛇鎖定,王慎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
“我會死的,我會死的……”
眼前的情形變得無比皈依,一切都靜下來,慢下來了,就好象是電影裏的慢放鏡頭。可偏偏他的身體如同被一隻透明的手攥住,無論如何也動不了。
完顏拔離速的刀影突然一合,凝成一束,當頭砍來。
突然間,岳雲的短斧、骨朵,谷烈手中的長刀隔在二人之間。
凝集的刀光又分散成無數道虛影,落到嶽、谷二人身上。
慢鏡頭中,王慎可以清晰地看到兩人身上的扎甲上出現巨大的口子,裏面的鎖子甲也在刀光中迸裂。然後是模糊的血肉。
“撲……哧!”人血緩慢標出,噴得滿天都是。
二人面上皮肉開始扭曲,呈現出劇烈的痛苦表情。
完了嗎?
“不!”王慎發出悲愴的大叫:“拔離速,我要你的命!”
一剎間,所有的聲音都回來了,所有的一切又開始高速運動。
王慎丟掉手中的斷弓,和身朝前一撲,抱住拔離速,就朝地上墜去。
“啊!”所有人都發出驚天動地的驚駭的大叫。
一切都在旋轉,旋轉的天空,旋轉的大地,旋轉的紛亂的馬腿,只拔離速那張又驚又怒的臉近在咫尺。
拔離速的力氣何等之大,只需一用力就能掙脫。可王慎如何肯給他這個機會,只用手死死摟住敵人朝奔馳的馬蹄滾去。
一剎間,身上響起一連串的巨震,然後就是清脆的骨折聲,也不知道自己和拔離速度究竟被踩了多少次,才停下來。
二人同時高聲吶喊,口鼻中有血如泉水般涌出來。
變得慌亂和驚恐。
他也知道害怕啊,狗日的女真韃子!
王慎頭一低,一個頭錘撞了下去,瞬間,拔離速的鼻樑就斷了。
接着是第二撞,第三撞,第四撞……
轉眼,和自己糾纏在一起的那具強悍的到極處的身軀漸漸地軟了下去。
而王慎的眉頭出也出現了一條長長的傷口,血流下來,糊住了雙眼。
他一用力甩開拔離速,腰上橫刀脫鞘而出,在敵人的脖子上一抹。
就在他和拔離速糾纏着在地上徑直朝馬蹄下滾去的時候,戰場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
在瘋狂亂跑亂轉的戰馬中,王慎站了起來,手中鋒利的橫刀亂掃,一口氣斬下幾根馬腿。
他大聲狂笑着:“狗日的,賊老天,你要老子死,老子偏死不了,老子要活出個樣子給你看!”
一日一夜的激烈搏鬥,王慎的身體和精神已經徹底崩潰了。
結束吧,一切都結束吧!
……
血還在不住流下,用手怎麼也抹不乾淨,眼前的一切彷彿都籠罩在粘稠的紅色中。
就聽到,所有的女真人都在高聲驚呼:“拔離速,拔離速!”
就看到,所有的泗州軍已經和女真騎兵徹底裹脅在一起,一柄柄長槍刺中人體,把敵人串成肉串,一把把大斧揮出,將人的頸椎砍斷,一柄柄大錘砸下,砸中人頭,砸得腦漿迸射……
箭雨胡亂地在人羣中穿梭,到處都是尖銳的叫聲。
……
王慎已經沒有力氣了,就那麼坐在地上,坐在已經徹底變成紅色的大地上,口中鼻中全是熱辣辣的液體涌出。
他也沒辦法在推開身邊的完顏拔離速的屍體。
就這樣,背靠背坐着,望着眼前無邊的風雪。
……
彷彿過了很長時間,又似乎只是一瞬。
一切都安靜下來。
好象已經沒有人在站着了,昏黃的天空下,遍地都是橫七豎八的人體。破碎的鎧甲、被染紅的旗幟、折斷的刀槍,散落在戰場各處無主的戰馬低低悲鳴。
雪越來越大,轉瞬,這人肉戰場很快就被白色的冷霧覆蓋了。
……
驍騎百戰死,駑馬徘徊鳴。
……
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
我的士兵,我的軍隊。
我的勇士們啊!
魂兮安在!
熱淚縱橫而下,沖刷着面上已經結成黑色瘕殼的人血。
突然,一聲呻吟,從遠處有兩人相扶着一瘸一拐走過來。
來的人正是杜束和陸燦。
陸燦的鎧甲已經脫了,身上裹着厚實的紗布,他腳上中了一箭,每走一步,已經被血沁透的靴子就發出輕微的“噗嗤”聲。
杜束身上的鎧甲已經被砍得稀爛,他竟奇蹟般地沒有受半點傷。
“你們還活着啊……如何了?”王慎喫力地蠕動着嘴脣。
杜束興奮得滿面通紅,這個文官竟然沒有被連天血肉嚇癱,神情亢奮到了極處:“贏了,贏了,女真韃子已經潰了。斬斬斬首三百餘級。直娘賊,道思,所謂的陷陣勇士,就是你這樣的虎賁啊,佩服,佩服!”
“女真就這麼退了?”王慎喃喃問。
“不然還能怎麼樣?”杜束咯咯笑着:“道思,知道你殺得這個老韃子是誰嗎,完顏拔離速,管勾太原府路兵馬事,完顏銀術可的弟弟,大人物啊!這可是俺們大宋和女真作戰以來,所殺的金人中職位最高者,這個功勞大了。他一死,女真人氣喪,就逃了。”
因爲實在太激動,他有點語無倫次。
王慎又問:“我軍傷亡如何?”
聽到他問,陸燦這個冷麪人已是滿面淚光,須臾,突一咬牙:“爲了我大宋朝,爲了幾十萬建康軍民,我軍就算有再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看到他的模樣,王慎自然知道自己損失慘重,心頭一驚,吐了一口血,沙啞着嗓子:“岳雲和谷烈呢?”
“他們在那邊。”陸燦朝遠處指了指。
那邊,活着的士兵相互擁着發出響亮的鼾聲。而岳雲和谷烈正解開士卒背在背上的被子,逐一蓋在已經昏睡過去的士卒身上。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殘酷到了極點的戰鬥讓二人飛速成長。
雪還在落,風中,大片雪花飛舞,撲到臉上。
“好冷!”王慎:“也給我蓋上,累了,累了,我想睡覺。”
話音剛落,他就一頭倒了下去。
臉貼着地面,感覺那黑色的土地竟然是熱的。
無邊的黑暗籠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