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逼近的千軍萬馬,薄脣輕啓,聲音緩慢而富有磁性:

    “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

    話音落地,他攜裹着天地間那令人驚恐的巨大力量,宛若化身龍捲,瞬間掠至千軍萬馬之中

    君舒影與連澈同時掠出

    三人在這廣袤的原野上,獨對千萬陰兵,斬斷束縛的枷鎖,如狂風驟雨般進行着一場史無前例的殺戮

    焚城內。

    沈妙言端坐在拔步牀邊。

    這裏是焚城的宮殿。

    金磚鋪地,白玉作牀,博古架上堆放的珍寶奢華荼蘼尚不必言,便是隨意一隻茶盞,就已然鑲嵌了無數顆圓潤寶石。

    純金鏤刻的枝形燈臺多達百座,正靜立在寢殿兩側,巨大而華麗的落地水鏡折射出燭光,越發顯得這座宮殿奢華如夢。

    沈妙言擺弄着身上這套寬鬆的絲綢中衣,暗道那個瘋狂的男人,大約把全天下的貴重珍寶都搜刮過來,用以裝飾這座皇宮。

    如今他把自己擄劫過來,也不知是要做什麼。

    她想着,二十二名着裝一致的宮女,捧着托盤優雅而來。

    她們早已死去,只是身軀被人完好地保存下來。

    在千年之後,她們被重新喚醒。

    她們保持着生前的微笑,目光卻透着空洞。

    爲首的大宮女僵硬屈膝,語調毫無波瀾:“請小姐更衣。”

    “更什麼衣”

    沈妙言挑眉。

    兩名宮女緩緩上前,從托盤上拿起一件火紅色繡曼珠沙華嫁衣,當着沈妙言的面,輕柔拉展開。

    那嫁衣所有的絲質面料大約是千年前元國的寶物,即便如今看來,那綢緞也仍舊絲滑如雲。

    金線繡制的曼珠沙華,繡法獨特、栩栩如生,層層疊疊地鋪呈在寬大的裙襬上,令人目眩神迷。

    又有兩名宮女托起一件正紅色大袖禮服。

    大袖的對襟上,用金色緞料細緻地裹了巴掌寬的邊,再用火紅色絲線,在金邊上刺繡祥雲圖騰,看起來質感獨特,隆重而又華貴。

    最後捧出的,是一頂綴滿明珠的鳳冠。

    璀璨的明珠,在寢宮中折射出華美的燭光,令人目不暇接。

    足以讓任何一個喜愛珠寶的姑娘,一眼沉淪。

    “請小姐更衣。”

    那些宮女又恭聲說道。

    沈妙言輕撫着垂落在腰間的青絲,琥珀色瞳眸始終平靜。

    無寂他,到底想做什麼

    似是見她久久不肯更衣,其中一名宮女退了出去,很快,就把無寂請了過來。

    無寂擡手,寢宮中侍立的宮女們行過退禮,慢慢退了出去。

    燭火跳躍,他冷眼盯向沈妙言,“爲什麼不乖乖聽話”

    沈妙言晃悠着雙腳,“好好的,我穿嫁衣作甚怎麼,你莫不是想娶我吧”

    “我的娃娃還真是聰明。”

    沈妙言輕笑,“二十多年

    前,你從魏北擄走了我孃親。還把她送給我爹爹,成全了這一段姻緣。可是二十多年後,你卻又把我孃親從棺槨中帶出,甚至把她打扮成元國新娘的模樣若我沒猜錯,你定是愛上了我孃親。”

    無寂冷眼盯着她。

    “可惜,二十多年前的你,大約心裏眼裏,只有復仇。你並沒有意識到你對我孃親的愛,你義無反顧地把她送到我爹爹身邊,甚至冷眼看着她被殺直到她死後,你才發現,原來你是喜歡她的。

    “而你不願把她變成徐冬榮或者徐湛那樣的活死人,所以,你想到了我。你現在想娶我,不過是因爲我與我孃親生得像。你真可悲。”

    無寂脣角那始終勾起的陰寒弧度,慢慢地垮下來。

    似是被戳破心事後的惱羞成怒。

    沈妙言捻了捻一縷青絲,眼睛裏忽然多出淺淺的思念。

    她擡起頭望向這個男人,“能告訴我,我孃親的故事嗎”

    無寂撩起黑色道袍,在圓桌旁落座。

    他垂眸,挽袖斟了杯茶。

    原本始終陰冷蒼白的臉,不知爲何,竟然慢慢多出了一些紅潤。

    那令人畏懼的森寒從他身上褪去,他周身的氣度,緩緩恢復成司馬辰的悠閒恬淡。

    他開口,喑啞難聽的嗓音中,透出不經意的柔情:

    “你孃親很好,比你好。”

    沈妙言撇了撇嘴。

    說得好像她很不堪似的。

    對方繼續道:

    “我最初發現她時,她還只有十三歲,還只是個小姑娘。她人很好,脾氣也好,無論對誰,無論在什麼時候,始終都是笑吟吟的。

    “那年寒冬,我心緒不寧,在魏北京城的郊外,襲擊了上百名魏軍。雖然我把他們全殺了,可自己身上也受了重傷。當然,這些重傷於我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

    “我徒步跋涉過很長的山路,最後獨自躺在冰雪之中發呆。你孃親大約是同人來郊外賞雪,她竟然以爲我奄奄一息,非要把我救回去。對我而言,活着是一件很無聊的事,她願意給我帶點小樂子,我自然卻之不恭。

    “你孃親很天真,她不知道她救回府中悉心照料的,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她每日裏與我說話,不停安慰我,儘管我與她並不熟識。她似乎和每個人都能說得上話,她就是那種爛好人。

    “那年上元節前,我無聊推演你孃親的命格,發現她或許可能與楚國之人誕下龍裔。正好,那日我偷聽到了她要和魏驚鴻在上元之夜私奔的計劃。再加上魏驚鴻未婚妻的推波助瀾,於是我在她前去赴約之時,在半道把她劫走了。

    “我划着孤舟,載她穿過狹海。她仍舊很天真,從早到晚笑眯眯的,總是問我要把她帶到哪裏去。她大約被保護得太好,從不知道這世上,會有惡人存在。

    “她很信任我,總以爲我是在帶她出去玩,就算是看見海鷗羣,都會驚喜地睜大眼睛。可那時候,我着實厭惡她臉上的笑容。憑什麼我每日裏受盡煎熬,而她卻能整日高高興興明明,明明她是我仇人的後代”

    沈妙言的指尖輕輕滑過絲綢中衣上的銀線繡花,不知該作何表情。

    如果,如果她是無寂,她,大約也會對這個世界,充滿恨意的吧

    無寂繼續道:“終於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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