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回過頭,就看見一個小太監站在雕花月門處,靜靜望着她。

    這小太監約莫九歲,長得清秀白淨,正是給楚雲間當踩腳凳的那個。

    他那身溼漉漉的衣裳已經換掉了,此時穿着件嶄新的藍灰色袍子,眼中透着不符合年齡的平靜。

    沈妙言站起身,抿了抿脣瓣,並不說話。

    “我叫蓮澈。剛剛那個姑姑叫彩綾,她不好惹。”

    他開口淡淡說着,彎腰撿起地上的雞毛撣子,走進來遞給沈妙言,再次說道,“你不可以翻這裏的東西。”

    沈妙言接過雞毛撣子,盯着他看了半晌,他沒再說話,轉身快速跑了出去。

    沈妙言歪了歪腦袋,這個小太監,是在好心提醒她嗎?就因爲她沒有踩他的背?

    她想着,望了眼窗外,天色已經黑了,雨聲未歇,也不知要下到什麼時候。

    她再度將雞毛撣子丟到地上,走到龍牀邊,無力地倒在上面。

    雙手緊緊抓着摺疊整齊的被褥,她將腦袋埋進明黃色的被子裏,她有滿腔的委屈,卻都不能說出口。

    她無法忘記慕容嫣臨死前的模樣,只要一閉上雙眼,慕容嫣慘白的面龐就浮現在她腦海中。

    儀元殿外,暴雨如注,陣陣風聲像是野獸的嘶吼。

    殿中燭火明明滅滅,不知過了多久,沈妙言竟沉沉睡了過去。

    到後來,她是被人揪着耳朵弄醒的。

    她睜開朦朧睏倦的眼,就瞧見下午的那名大宮女寒着一張俏臉,“我叫你打掃寢殿,你倒好,直接睡到陛下的龍牀上了!”

    她一手揪着沈妙言耳朵,一手拿着雞毛撣子,氣得不輕,“就算是新來的,也該知道規矩,陛下的龍牀,是你能睡的嗎?!”

    沈妙言揉了揉眼睛,耳朵被揪得疼,於是伸手想推開彩綾的手,聲音裏帶着幾分討好:“姑姑,我是累極了才睡着的,你便饒我這一次吧?再說了,這龍牀被我睡一睡,又不會少塊牀板子!”

    “你——”彩綾大約從未見過這般油嘴滑舌不知規矩的小宮女,禁不住怒從中來,直接揪着沈妙言的耳朵把她從牀上拖下來,“我是這裏的掌事宮女,你今日犯了大罪,按律當誅!念在你初犯,年紀還小,便罰你晚上不準喫飯!”

    她一邊怒氣衝衝地說着,一邊揪着沈妙言的耳朵把她往外面拽。

    沈妙言很疼,圓眼睛中掠過恨意,一言不發地跟着她快步走出儀元殿。

    彩綾把她拖到抄手遊廊的拐角處,見四周無人,於是猙獰着一張臉,直接舉起雞毛撣子往沈妙言身上招呼:

    “陛下的龍牀你也敢睡,若是叫皇后娘娘知道,仔細扒了你的皮!沒得還連累了我們!今日便叫你長點記性!”

    沈妙言痛呼一聲,可彩綾揪着她的耳朵不肯放手,她掙不開,只得硬生生捱了幾下抽打。

    那彩綾是儀元殿的掌事宮女,底下的小宮女都得聽她的,也是作威作福慣了,打人更是常事,所以下手一點輕重都沒有,只想着叫沈妙言長點記性,不要以後做錯事連累到她。

    沈妙言疼得跳腳,禁不住大喊:“潑婦打人啦!救命啊

    !”

    彩綾氣得眉心直跳,還要再打,就聽到一聲高唱:“安婕妤到——”

    彩綾連忙鬆手,瞧見不遠處的安似雪在宮女們的簇擁下過來,連忙屈膝行禮:“奴婢見過安婕妤!”

    安似雪冷着眉眼走過來,瞧都沒瞧她一眼,伸手握住沈妙言的手,話語之中都是關切:“妙妙,身上可打疼了?”

    沈妙言望着安似雪,她穿着婕妤服制,梳着端莊的宮妃髮髻,眉目間隱隱可見心疼之色。

    “安姐姐!”她喚了一聲,伸手環住安似雪的腰,嗅着她身上的冷香,圓眼睛裏頓時瀰漫出淚水。

    好似這一天的委屈,終於可以找個人傾訴。

    安似雪直起身,冷冷瞥了眼一旁的彩綾,隨即牽着沈妙言往儀元殿而去。

    沈妙言回頭望了眼戰戰兢兢的彩綾,擡頭問道:“安姐姐,慕容姐姐去了……她是被沈月如毒死的!我被沈月如陷害成兇手,楚雲間說,只有大理寺卿調查出真相,才能放我回去。”

    安似雪蹙着眉尖,低頭看她:“大理寺卿是誰的人?”

    沈妙言愣了愣,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國師的人……但是有花容戰協助調查,想來會還我清白的。”

    “那就好。身上疼吧?等下我叫冬蘭給你拿些傷藥。”

    兩人說着,跨進儀元殿,就瞧見楚雲間不知何時回來了,正坐在窗下的軟榻上研究一盤殘棋。

    安似雪松了手,屈膝行禮:“臣妾見過陛下。”

    楚雲間擡頭,含笑衝她招手:“你過來。”

    安似雪在他對面坐了,目光從棋盤上掃過,纖纖玉手捻起一顆白玉棋子,落在了東南角:“如此,白棋便算是贏了。”

    在寢殿裏侍立的李公公對沈妙言使了個眼色,沈妙言回過神,便去隔壁茶水間給他們二人端茶。

    她剛跨出門檻,就聽楚雲間笑道:“愛妃聰慧,棋藝如此精湛,叫朕自愧不如。”

    “陛下謬讚。”

    沈妙言低頭,腳步很快地往茶水間而去。

    等她端着托盤回來時,就看見那盤殘棋被重新收拾過,楚雲間正同安似雪對弈。

    她先端了杯茶水到安似雪手邊,順勢瞄了眼棋盤,卻看不出個所以然。

    國師又沒教過她下棋。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有點想念國師了呢。

    她出神地將另一杯茶水端給楚雲間,結果手沒拿穩,直接連杯盞一起砸到楚雲間袍子上了。

    寢殿內一派靜謐,楚雲間緩緩低頭,茶水順着他的袍子滴落在地,杯盞也砸落在地毯上。

    沈妙言舔了舔脣瓣,望了眼狼藉的衣袍和地毯,訕訕說道:“我晚上沒喫飯,餓的手軟。”

    安似雪擡眸望了眼楚雲間的臉色,起身拉住沈妙言一起跪到地上:“陛下息怒,臣妾過來時,正看見彩綾拿了雞毛撣子在打妙言,想來妙言是被打傷了,手生疼才握不住杯盞的。”

    殿中伺候的宮女太監都跪了下去,一時間殿中寂靜得只能聽見壓抑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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