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蕤帶着闔府上下的家僕在大門前跪聽聖旨。
宣讀聖旨的,正是少年天子近前紅人,由梵葳假扮的喜公公。
聖旨簡單明瞭:少年天子看中寧王府的明珠郡主了,先放在孃家養兩年,等及笄就直接送入宮。
“哪位是明珠郡主?”宣讀完以後,梵葳咳了咳,扯着嗓子問。
梵蕤低垂的嘴角微抽,很快擡起頭,恭敬地道:“公公見諒,家妹身子抱恙,不便起身,今兒這聖旨,由我代接。”
“那可不行。”梵葳動作利落地將聖旨捲起來,想到少年天子的囑咐她就頭皮發麻。
那位說了,她必須親手把聖旨交到明珠郡主手裏,否則要見不到人,她就算沒完成任務,一會兒回宮準挨罰。
皇帝如何懲罰犯了錯的小太監,梵葳不得而知,但她聽說過,宮裏有部分太監時間待長了,心理多多少少有些扭曲陰暗,就愛折騰犯了錯的小太監,手法相當的變態無人性。
梵葳出宮之前是想着去找真正的喜公公換一換來着,奈何少年天子似乎對這件事極其上心,哪怕是在病中,也要撐着起身親自將她送出宮門,一路上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她把聖旨交到明珠郡主手裏。
少年天子這一插手,得,梵葳的換裝計劃泡了湯,如今對着這不上不下的情況,頗有種欲哭無淚的挫敗感。
這丫頭一直不走,梵蕤便猜出了大概,起身道:“公公既然想見家妹,那不妨移步內院。”
“內院就不必了。”梵葳旁邊的林公公道:“世子實話實說吧,明珠郡主到底在不在府上?”
梵葳訝異地看着林公公,林公公對她擠眉弄眼,小聲說,“是皇上讓我問的。”
梵葳眉毛抽了抽,皇上怎麼知道她不在府上?
梵蕤眉目微冷,“請公公慎言,家妹還未出閣,此話若傳了出去,一旦家妹的名聲有損,誰來承擔?”
難得瞧見這位世子爺板着臉說話的時候,林公公當然不敢再多嘴,只是拿眼睛瞧梵葳。
梵葳握拳湊到脣邊一咳,“既然世子說郡主身子抱恙,那麼還請將聖旨轉交到她手裏,奴才們這就回去覆命了。”
梵蕤從她手中接過聖旨,兄妹倆目光相接的時候,梵蕤的眼神頗有幾分無可奈何的味道,但更多的是縱容和寵溺。
梵葳暗暗吐舌,其實若非皇帝態度過分詭異,她纔不會冒險潛入宮假扮什麼小太監,要知道每次站在少年天子跟前,她總有一種被看穿的錯覺,心跳跟擂鼓似的,若是承受能力不好的,只怕是會被嚇出什麼毛病來。
回到皇宮,少年天子還未歇下,輕睨了一旁站着的梵葳一眼,“小喜子,你確定是明珠郡主親自接的旨嗎?”
“回皇上,明珠郡主身體抱恙,無法接旨,是寧王世子代了。”
少年天子眼眸一眯,“所以,那位明珠郡主一直未能露面,是嗎?”
“……是。”
殿內寂靜下來,梵葳實在尷尬,索性先出聲,“皇上可還有其他吩咐,若是沒有,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今天晚上不是你守夜嗎?”他道:“一直守着吧,可別再像昨夜那樣偷偷溜了,否則讓朕抓到,定讓你喫一頓結結實實的板子。”
梵葳抖了抖身子,“奴才遵旨。”
少年天子睡覺很不安穩,總是睡一會兒就踢被子,梵葳正打盹兒,被他睡覺這一幕給驚退了所有睡意,上前輕輕替他拉好被子。
少年天子翻個身,不偏不倚壓住她拽着被角的那隻手。
梵葳疼得直想叫喚,用力往外抽回自己的手,這一動作,反倒把榻上的人給弄醒了。
睜眼瞧見她齜牙咧嘴的痛苦模樣,少年天子扯起嘴角,“你這是做什麼?”
梵葳面上爬了驚惶,馬上跪在地上,“奴才…奴才只是想替皇上掖被角。”
少年天子揚起漂亮的那雙眼,“你可知道,朕爲何看中了明珠郡主?”
“奴才不知。”她也正納悶呢,按說前面七年,他們兩個你來我往地鬥了那麼多回,要麼是她計輸一籌,要麼就是他玩不過她的花樣多變,這樣的兩個人,那仇恨只會越結越深,斷沒有“生情”的道理,那麼,他到底看上了她哪一點呢?
“因爲朕想讓她替我殺個人。”
梵葳臉色一變,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朕用了七年的時間與她糾纏,目的不過就是殺個人而已。”
梵葳抿着嘴巴不說話。
“朕自記事起,身邊就一直有個溫文爾雅的小叔叔,他每天教我念書,會拉着我的手出宮悄悄買糖葫蘆喫不讓宮裏那幾位曉得,會給我講故事說笑話,可是有一天,朕的小叔叔不見了,他們都說,他因爲那一戰被炸得粉身碎骨,永遠的死在了海上,朕不信,偷偷落了不少眼淚,也偷偷派人出去找過,但都沒有音信,直到有一天……”蠟燭爆響了一聲,他的聲音也頓了一下,“朕從別人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梵葳心神一震,“誰?”
“朕,自己。”
儘管易了容,梵葳那張臉還是被驚得毫無血色,瞳孔慢慢放大,驚恐地看着他,“皇上,你……”
“七年前,朕被你用彈弓從牆頭打落栽進水缸裏的那一次再醒來,我就發現了。”
“不…這純屬無稽之談。”梵葳已經顧不上皇帝看穿自己身份的事實,只是一個勁搖腦袋,雙手撐地往後退。
“小丫頭,就連你也不信朕嗎?”
他走上前,忽然蹲下身,那雙眼睛裏載滿了落寞。
梵葳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看穿了,她清清嗓子,恢復了自己的聲音,“皇上,你一定是最近太累了,要不等我母妃回來,我讓她入宮給你看看?”
“這種事,把脈怎麼能看得出來?”少年天子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但朕知道,你能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