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着一襲雨過天青色長衫,那般裁剪合宜的尺寸與極配他的清淡顏色,就好像真是被春雨洗禮過後天邊飄來的一片青雲,一眼望去極乾淨也極溫淡平靜。
“梵世子,一別多日,你近來可好?”
浮冰碎玉般的聲音。
他在院門口負手而立,脣邊勾起一抹淺淡笑容,融了無限春色暖意。
“託宗政谷主洪福。”梵沉客氣一笑,“還好。”
“我見你氣息稍亂,面色略青,脣色微紫,說話中氣略欠一二分,是中毒的徵兆。”宗政初莞爾,“但這毒算不得深,還未至臟腑,要不了你的命,我有個藥方,你服用兩日,一定能全部清除餘毒。”
這就是宗政初,天下第一神醫公子。
對於梵沉這種簡單的中毒,他連把脈都不用,甚至不用數心跳查看舌苔,只需隨便聽聽梵沉說話的聲音,就能曉得他中了什麼毒,中毒深淺如何,該用何種藥方能一針見血藥到病除。
梵越在一旁聽得瞠目結舌。
早就聽說過宗政初的鼎鼎大名,也曾與他結識過,但梵越從未親眼見過宗政初爲人治病。
今日一見,方纔知這個人果然不負美名。
老大身上的這種毒,就連他師叔都說了少不得要七八日方纔能全部清除餘毒,宗政初卻斷言只需兩日,如此極具說服力又不讓人覺得狂妄的語氣,也只有他嘴裏能說出來。
轉瞬醒神,梵越忙道:“老古董,你真能確保我家老大能在兩日之內全部恢復?”
宗政初微笑,“上次梵二爺去忘憂谷,我是閒得無聊纔會拿你開玩笑,難得出谷一趟,我看外面甚是有趣,今次我不無聊,所以不會無聊到同你開玩笑。”
梵越頓時翻了個白眼,“你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宗政初嘆氣,揉了揉眉心,“梵世子倒是無甚大礙,但這院裏似乎還有一位性命垂危的病人,你們不打算給她治一治了嗎?”
梵越瞠目,“我未曾告訴你病人就在這院裏,你是怎麼知道的?”
宗政初笑說:“醫者天生的直覺。”
梵越撇撇嘴,這一刻也不得不服氣,誰讓人家這位公子冠上了“天下第一神醫”的美名了呢?
轉眸看向梵沉,梵越道:“老大,你都聽見了,他有辦法讓大嫂早些醒過來。”
“嗯,聽到了。”梵沉聲音淡極,面上無波無瀾。
梵越皺皺眉頭,“那你爲何不高興?”
梵沉不答,只看着宗政初,問:“你準備如何醫治她?”
宗政初道:“忘憂谷的醫術,向來不外傳,便是一會兒我給她醫治的時候,你們也是不能旁觀的,梵世子這般問,還真是難倒我了。”
“不能旁觀?”梵沉忽然冷冷勾脣,眼神似笑非笑,“裏頭躺着的可是我未婚妻,若是本世子沒記錯,宗政谷主至今還未娶妻罷,便是娶了妻,你也是個男人,我如何放心把自己的未婚妻交付與你讓你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這種問題。”宗政初非但不惱,反而還有些好笑,“可能她是個美人,但我對屍體一向沒什麼興趣。”
梵越立即跳腳,“喂!老古董,你說誰是屍體?”
梵越還是氣不過,捏着拳頭狠狠捶了宗政初一下。
宗政初沒躲,捱了一拳後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襟,連這微末的動作都透着賞心悅目的優雅。
梵越不作聲,看向梵沉,試探着問:“老大,既然老古董都親自來了,那你看,是不是趕緊的讓他進去給大嫂醫治?”
“不行。”梵沉緩緩吐出二字。
梵越很是不理解梵沉爲何冷言拒絕,這天下排着隊去給宗政初看病的人多了去了,但能真正見到他的人,一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如今人家都自己送上門來了,老大還再三拒絕,真是有些欠揍啊!
宗政初一點都不意外梵沉會做出這般反應,他眼神依舊帶着溫潤的笑意。
“老大。”梵越耐性都快被磨沒了,“這老古董不近女色許多年,他便是再飢渴,也不可能對着昏迷不醒的大嫂下手罷?”
梵沉揚眉,“這年頭,人面獸心的多了去了,又不差他這一個。”
梵越一時失語,看一眼梵沉,又看一眼宗政初,心道:對比起來,還是老大你比較人面獸心好麼?
這種話,梵越又不敢說出口,只好一個勁翻白眼。
宗政初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人面獸心,他慢慢笑開來,那笑意自脣角慢慢迤邐至如玉頰畔,似染了春江綠柳那般輕柔舒心。
他是個不易動怒的人,或者說,很多時候懶得動怒。
“還真是執着啊!”良久,宗政初低低一笑,“既如此,那我就破例讓梵世子旁觀一回。”
梵沉這次沒再反駁,算是默認了,或者說默認了宗政初的醫術。
終於看到梵沉點頭,梵越總算是放了心,連忙前頭給宗政初引路。
走了一段才發覺不對勁,猛地回過神,看着兩手空空如也的宗政初,不由皺眉,“你什麼都不帶,如何給我大嫂治病?”
宗政初道:“我出門自帶銀針,這位姑娘的病症,只需用銀針即可。”
梵越似信非信地點點頭,推開門。
梵沉舉步跟上,攔住梵越,“你就在外面候着,一會兒有事再進來。”
梵越頷首,“好,不過老大你可得答應我,一會兒在裏頭,千萬不能再同那老古董發生爭執了,一切以大嫂的病情爲主,先讓她恢復再說。”
梵沉看都懶得看梵越一眼,一轉身走了進去。
宗政初在景瑟牀榻前坐下,牀榻上的簾子緊閉,看不到裏頭的情形。
他伸手想去挑簾,卻被梵沉先一步攔住,“我來。”
說完,他動作輕巧地慢慢將簾子掛到金魚帳鉤上。
宗政初略略看了一眼躺在裏面一動不動的景瑟,纖薄的脣微微抿了抿,目色有片刻晃動。
“我須得查看傷患之處。”宗政初道。
梵沉緊鎖眉頭,傷患處在胸腹部,他如何能讓宗政初看了去?
“不行!”他還是那句話,霸道而冷冽,不容辯駁
。
宗政初笑看他一眼,轉過身,背對着牀榻,“那你給她解開衣服,把捆綁住傷患處的繃帶也解開,然後把傷口的情形描述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