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錦春 >第907章 漸秋聲
    徐紫柔聞言,便大力地點頭道:“程宗本就年輕來着,如今瞧來不過二八少女。”

    這話明顯就是奉承,然程宗卻像是很歡喜,笑道:“瞧你這小嘴巴甜的,都能抹下蜜來了。”停了停又道:“你也着實是辛苦啦,今兒晚上這麻煩可大了,想你是累得很。”

    徐紫柔苦笑了一下,說道:“迷心之術頗耗心神,若說累倒也不累,就是頭疼得緊。”說着便擡手去捏額角。

    程宗見狀,不由便掩袖輕笑起來,一行一止倒如少女一般風致嫣然,輕笑着道:“瞧瞧你,年紀輕輕的就整天作出個老人樣兒來,女孩子家可不興這樣兒的呢。”

    徐紫柔被她說得哭笑不得,只能恭聲道:“程宗說得是,往後屬下不這樣兒了。”

    程宗笑着點了點頭,柔聲道:“罷了,今兒委實是辛苦你了,先下去歇着罷,剩下的交予我便是。”

    徐紫柔立時躬身應是,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那程宗立在房中,舉首往四下裏環顧了一番,便“嘖嘖”兩聲,輕聲自語道:“這還真真是一步登天哪,瞧瞧這屋裏的擺設,想來公主也是不及的。”語罷她便又搖頭嘆氣:“桓家老兒這眼睛,只怕是瞎的。”

    她一面自己跟自己說着話,一面便挑簾進了內室。

    粉羅紗帳之下,正坐着桓十三娘。

    她穿着一身月白軟緞中衣,前襟與褲腳皆繡着粉綠二色團開的牡丹,既雅緻又嬌媚。而她的面上猶自帶着一個如夢似幻的淺笑,彷彿正做着什麼好夢。

    程宗掃眼看了看她,便又“嘖”了一聲,不以爲然地道:“分明便生了一張狐媚子的臉,怎麼那麼多眼睛就瞧不出來呢?”

    她的語聲不高不低,恰好驚動了兀自出神的十三娘。

    她擡起頭來,打量着程宗,神情中沒有陌生、亦無訝異,而是像孩子一般地天真好奇。

    程宗的面上現出微笑,走上前去柔聲道:“十三娘有禮,我姓程,往後,我便是你的貼身嫗了。”

    “程嫗,你來了。”十三娘乖乖地點了點頭,像是對這個稱呼很熟悉,對這個人亦很熟稔,語罷復又甜笑道:“我口渴了,嫗給我倒盞茶嘛。”

    小女兒家撒嬌的語氣,聽來格外軟糯動人。

    程宗的面上劃過了一絲厭色,口中卻還是應聲道是,去案邊替她倒了茶,呈到了她的面前。

    十三娘歡歡喜喜地接過茶盞喝茶,一面便歪了歪腦袋,問:“程嫗的名字叫什麼?”

    程宗向她笑了笑:“我麼,我的名兒叫做旌宏。”

    “程驚鴻……真真是個好名字。”十三娘甜笑着道。

    “不是驚鴻,而是旌宏。”旌宏柔聲說道,一面便向她面前比劃出了兩個字來,說道:“我的名字,乃是旌旗之旌、恢宏之宏。你可要記好了哦。”

    她的聲音是如此輕柔,彷彿化盡了這滿園了蕭瑟,桓十三娘一臉懵懂地看着她,點了點頭。

    秋風秋

    雨,復現秋聲,那颯颯細雨遮掩着天地,將那夜色染得越發沉鬱。

    此刻,在這偌大的桓府之中,燈火通明,卻是人跡杳杳,聽不見半點聲響,唯有位於府邸東角的大書房,悄然亮起了灼人的火光。

    飛線般的雨絲劃過光影,無聲飄墜,這火光縱然明亮,卻始終不能令雨絲稍停,那細密的銀針仍舊不知疲倦地撲向地面,似是要將那漫天烏雲洗淨一般。

    位於廣明宮某處的小院中,莫不離負手立在廊下,也正在望着這漫天雨線出神。

    廊下點了一盞小宮燈,昏黃的燭火暈出了一小團光暈,在雨線之中愈顯模糊。

    “這雨還真就下起來了。”莫不離嘆了口氣,流麗的眉眼之間蘊着幾許陰沉,語聲亦是冷潤中滲着寒意:“麗淑儀……江三娘,怎麼就死了?”

    他回首看向身後的阿烈,面目隱在燭影外,叫人視之不清:“依原定計劃,她纔是指證秦六孃的關鍵人證,不是麼?”

    “先生恕罪。”阿烈斂着眉眼,躬了躬身道:“先生的謀劃本是萬無一失,然,事後我聽杜箏稟報,公主……秦六娘,很可能抓住了江三孃的把柄。而江三娘也很可能是出於擔心秦六事後拿這個把柄來要脅她,甚至危及旁人聲名,於是,便選擇了自裁。”

    “哦?”莫不離的語聲中多了些玩味:“杜箏所謂的把柄,莫非是指……”

    “江三娘對薛侍郎的心思。”阿烈平平語道,眼眸低垂,面無表情:“杜箏稟報說,她感覺到江三娘似是對秦六頗爲懼怕,但她卻怎樣都不肯吐露實情。因怕耽擱先生的大計,故杜箏還是強行令江三娘依計實行。事實上,早在此之前,杜箏便察覺到,江三孃的心緒……有些不大穩當。”

    莫不離“嗤”地笑了一聲:“情緒不穩?還是因爲那相思病害的?”

    “是。”阿烈面無表情地說道:“杜箏報說,江三娘自搬去避暑山莊後,漸生死志。一者家族對她已是半放棄的狀態,二者她對薛二的心思也早被我等察知。她自知活着無益,只怕還要連累情郎,於是便趁着我等設局之時,自戧了。”

    “原來……竟是如此麼……”莫不離喃喃地說道,旋即便沉默了下來。

    良久後,他方纔慨然嘆道:“情深不壽,此言是然。”停了停,又低低一笑:“所謂深情,實則……害人害己。”

    阿烈的眉峯微動了動,垂下了頭。

    莫不離的視線,凝向了花壇中的那塊巨石。

    雨絲敲打着石塊,發出細密而又寂寞的聲響,小院之中,也越發地顯出了一種清寥。

    “若杜箏的推測屬實的話,有許多事情倒是都能說得通了。”阿烈的語聲突兀地響了起來,似是不堪忍受這院中死寂,於是用說話聲來打破這份壓抑:“比如牽風園那一局,薛侍郎突然跳將出來,如今想來,這很可能就是秦六在通風報信。”

    “此言……是然。”莫不離在黑暗中緩緩地說道,語氣中隱含了幾分陰沉:“秦六與薛氏交情匪淺,說不定她是從薛氏某位郎君或女郎的口中,得知了江三孃的樣貌體態,從而斷定麗淑儀就是假死的江三娘,於是趁機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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