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錦春 >第357章 三公議
    阿烈平板的眉眼間,飛快地浮起了一絲跡近於哀切的神情。

    他轉動眼眸看向莫不離,眉峯微聳,似是想要說些什麼,然而,最終他還是垂下了頭,面無表情地盯着腳下坑窪不平的磚地,淡淡地道:“先生保重。”

    岑寂的聲調,似蘊着無限蒼涼,彌散於房間的每個角落。

    莫不離沒有動。

    他整個人都像是溺在了陰暗的房間裏,唯有眼中漸漸聚集起的怨毒,漸燃漸烈。

    房間裏似是有了些許灼熱,然而卻並不能叫人覺出溫暖,反倒更有了一種悲涼與愴然。

    “此印一出,遼西那裏,怕是便要有動作了。”良久後,莫不離冷潤的語聲方纔響起。

    沒有了頹喪,亦不再怨毒,此際他的語聲、神態以及動作,已經恢復如初,方纔那短暫燃燒起的情緒,彷彿被窗外的西風吹滅,再不復生。

    “是。”阿烈簡短地應道,停了一會,放低了語聲,鄭重地道:“剛纔我收到了消息。鳳印在大唐也出現了,不過此事極祕,目今僅唐皇與少數皇族成員知曉,我們損折了數名好手纔拿到了這個消息。此外,那枚鳳印……似是爲子午石所制。”

    房間裏驀然安靜了下來。

    莫不離靜靜地坐着,手裏的鹿皮布早被扔在了一旁。

    不知是沒聽見阿烈的話,還是在想着什麼出神,他半晌都不曾出聲。

    好在阿烈也不需他回答,停了一會後,他平板的語聲便又響了起來:“還有消息說,太子與幾位皇子被刺當日,陛下召集朝臣議事,最後單留了三公……密議。”

    他停住了話聲,擡眸看了莫不離一眼,復又垂下了頭。

    “呵呵,呵呵”,房間裏忽然想起了一陣笑聲,冰冷、呆板,不帶絲毫情緒。

    莫不離的神情,亦在這笑聲裏慢慢扭曲,隨後他的笑聲漸大,終是“哈哈”大笑起來。

    “……我還當是怎麼回事……原來如此……”他笑得幾乎喘不上氣來,那雙冰冷的眼睛裏竟笑出了淚花,“果然還是桓氏……到最後……還是桓氏……”

    他的笑聲漸漸轉低,在窗縫裏透過的風聲中悄然變淡,最後與西風低低的嗚咽融爲一體,消失在了寂靜的房間裏。

    阿烈專注地垂眸看着地面,似是眼前的一切皆不存在。

    風止,聲息。

    莫不離呆呆地坐着,琉璃般的眸子裏,不再有怨毒與蒼涼,唯有徹骨的冰冷,與一絲茫然。

    “上京那裏,今日也有消息過來了。”阿烈的語聲傳來,打碎了房中死水般的寂靜。

    莫不離的身子微微一震。

    他像是忽然醒過來了一般,擡頭看向阿烈。

    “白雲觀中一切如常。那個人,從未下過山。”阿烈繼續說道,平板的語聲,帶着他慣有的沉穩與不緊不慢。

    “唔”,莫不離的眼珠轉動了一下,身上的氣息漸漸平復,“她有這麼乖麼?”他像是被這個話題激發了一些興趣,挑着尾音說道,微帶了些嘲謔的語聲,若是仔細分辨,甚至還能聽出兩分長輩看待晚輩的縱容。

    “是,先生。”阿烈恭聲說道,“自五月至今,除了偶爾去小徑散步,那人便只在煙霞閣裏呆着,並不外出。”

    莫不離的脣角勾了勾:“甚好。”他微笑了一下,眸中似有流星飛墜,昳麗得叫人失神。

    此時的他語氣從容,神態也跟着放鬆了下來。

    關於桓氏之事就此繞開,而在他與阿烈之間,也像是有着某種默契,並無一人再重拾這個話題。

    停了片刻,莫不離冷潤的語聲重又響起,仍舊是在說上京的事:“如今看來,這消息得來倒是比在青州時還容易,畢竟,上京離着大都近了許多。”頓了頓,他又續道:“白雲觀乃是至險之地,叫你的人遠遠盯着便罷,切不可有出格的舉動。”

    一面說着,他一面便淡淡地瞥了阿烈一眼,那一眼中所包含的深意,令阿烈平板的眉眼漾起了某種情緒。

    他擡起眼眸,與莫不離對視了片刻,復又垂下了頭,語聲平靜地道:“先生放心。”

    莫不離看了他好一會,嘆了口氣,探手取過案上的一方小硯,拿在手中把玩着,漫不經心地問:“垣樓可有消息?”

    阿烈垂眸道:“有消息,也是此次一併收到的。阿蒸在信上說,行刺事件後不久,垣樓外頭的薛家侍衛便少了一多半。如今上京最大的熱鬧,便是福李果一事。此事乃是第一張微之曰中預言的,如今盡皆應驗了,滿城黎庶議論紛紛……”

    三言兩語將福李果之事說罷,阿烈最後又道:“除此之外,垣樓之中並無太多動靜,唯那位傅東家最近出來的次數較多,應該是身邊沒那許多人盯着,所以行動方便了些,倒也讓阿蒸與阿燕他們有機可趁。他們盯了這些日子,並沒發現有什麼大事。”

    莫不離安靜地聽着,窗邊的光影變換了一個角度,他整個人都隱在了灰暗中,似是即將被這灰暗淹沒。

    良久後,他的影子方纔動了動,卻是他擡手撫住了額角,緩聲道:“讓他們兩個小心些,垣樓身後的眼睛太多,阿燕性子跳脫,叫阿蒸看着她。”

    他的語氣比方纔溫和了一些,語罷頓了頓,忽爾一笑:“待明年看過了白馬寺的桃花,便叫她回來罷。”

    阿烈應了個是,停了片刻,身上的氣息驀地一凝,沉聲道:“如今最要緊之事,還是壺關窯。”

    說到“壺關窯”三字時,他的語氣忽然便冷了下去,眸子裏飛快地染上了一層寒意,“不想此事竟是由宵小之輩動的手,查來查去皆是一筆濫賬,壺關窯如今轉到了……大殿下的名下,卻是有些棘手。”

    說是棘手,不過他的神情卻並沒有多少不安,仍舊是篤定穩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想必他們得知這消息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莫不離聽了他的話,面上的神情也同樣地沒有波動,甚至還有些懶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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