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錦春 >第535章 水中影
    提着裙襬上前幾步,秦素踩上了薛允衍身旁一塊略高的小石,待與他身高平齊之後,方纔在對方冷冷的注視下,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在他背上輕拍了一下。

    “你會有個好夫人的。”

    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秦素便自石頭上跳了下來,飛快地退回原處,一臉戒備地看向薛允衍。

    薛允衍有些哭笑不得,看了她一會,驀地一笑。

    平素難得一笑的人,如今忽然啓脣而笑,剎時間,秦素只覺得眼前陽光明麗,那暖意直直蘊上心尖。

    “如此,多謝六娘贈言。”他含笑語道,揖了個手,旋即轉身前行。

    看着那一襲青衫踏上石橋,在水中映下修長的身影,秦素終於忍不住抱着胳膊打了個抖。

    太瘮人了。

    薛允衍身上方纔滲出的寒意,幾乎把她給凍僵了。

    這般想着,秦素不由又有些發急。

    這還什麼都沒說呢,纔開了個頭,這人就又走了,這是怎麼個意思?

    她的條件呢?她的交易呢?

    她一個人在這裏瞎琢磨了半天,人家根本就不理她,直接撂下兩句莫名其妙的話就走了,你叫她怎麼辦?

    “大郎君請等一等。”秦素心下焦灼,大着膽子追出去兩步,跟在薛允衍的身後道:“大郎君,您也不能就這樣走啊,這還什麼都沒說定呢?您總要問問我的計劃,也總要把您的計劃給說一說吧是不是?”

    薛允衍腳步微頓,回首看向一臉急切的秦素。

    不知何故,他在那個瞬間忽然有種感覺:往後的日子,只怕不得消停了。

    無聲地嘆了口氣,薛允衍淡然地道:“到時自可知曉,如今不過白廢口舌爾。”語罷,他立刻頭也不回地下了石橋,那高挑的身影轉過了石板路,青衫隨風,很快便隱入了廊柱之外。

    望着空無一人的後花園,秦素不由撇了撇嘴。

    “多說一句又不會死。”低聲嘟囔了一句,到底她也沒敢再追上去,只得狠踩了幾腳樹下的野草出氣。

    罷了,聰明人都是這個毛病,凡事總愛搞得神神祕祕,想當初她不也這樣做過?

    不過,她方纔那一句多餘的話,也的確算是附加的贈言。

    這世上的聰明人何其多,薛家尤其不少。只可惜,上蒼卻好似對薛家不大厚愛,薛允衡的早逝是一樁,薛允衍的婚事……便是另一樁了。

    秦素暗自搖了搖頭。

    那件事她一直都沒提過,而她留給薛家的幾番贈言,也始終在避免提及此事,如今想來,這應該便是那個隱約的念頭在作祟了。

    原來,早在那麼久之前,她就已經有了這個想法。

    秦素悵然地望向遠處。

    柳絲如醉,在風裏折腰輕舞,池塘上起了一圈漣漪,有紅鯉竄上水面,吐出一串水泡。

    看起來,她還真就像麗妃當年說的那樣,是個“記仇遠勝於記恩之人。”

    上輩子的仇,她到今天都沒忘記。而且目前看來,她還很有前仇後恨一併報還的

    架勢。

    秦素移開視線,垂眸看着腳下叢生的碧草。

    算算日子,那件事此時應當已經發生了,薛允衍就算想要補救也爲時已晚,這也是秦素直到此刻才贈言予他的原因之一。

    最初時,這消息被封得極嚴,畢竟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幾方面都不願將之擺上明面兒。直到明年春時,臨華殿舉辦了一場盛大的上巳宮宴,宴會上突生變故,這事情才終於瞞不住了,變得舉世皆知。

    這件當年轟動大都貴族圈的豔色(和)情(諧)事,在這一世,秦素有八成把握將之壓下去。如此一來,她也算對得起薛氏,且亦不會打亂原先的步驟了。

    就讓一切該發生的,都應時而生吧。

    秦素最後想道,終是按下了心底的情緒。

    “女郎原來在此處。”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迅速將她的心神拉轉到了此刻。

    秦素循聲看去,卻見青石路上轉出來兩個人,正是阿忍與阿臻,而出聲喚她的,則是阿臻。

    秦素不由苦笑。

    薛允衍倒也真不客氣,直接就把她的使女叫過來了,不必說,這就是在逐客。

    薛允衡方纔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怎麼聽着都有點嚇人。如果秦素是薛允衍,也一定會把這個弟弟看牢了,再不許別的小娘子勾引他。

    呀呀個呸!什麼勾引?

    秦素立刻呸了自己一聲。

    她這是被薛大給嚇傻了麼,居然還自己給自己抹起黑來了。她哪裏勾引薛二了?分明是這廝自己腦袋壞掉了,居然主動說要來納她。

    在這件事上,她秦素可以用妖妃的名義起誓,她可絕對是清清白白地。

    在心底裏將薛大薛二輪番罵了幾遍,秦素的眼睛才又彎了起來。

    今天的事情能有此結局,可謂收穫頗豐,她是極爲滿意的。至於和薛允衍打的那兩句啞謎,只能留待來日再解。

    只要將謎底熟記於心,秦素相信,解謎之日也在不遠處了。

    她笑眯眯地迎着阿忍她們走去,主僕幾個說笑了幾句,便自尋了路徑離開後花園不提。

    卻說薛允衍,幾乎便在秦素等人離開的同時,他也跨進了退思園的院門兒。

    青竹簾內,仍舊維持着方纔他離開時的模樣,棋枰上殘局未了,一張空的短榻打橫放在門邊,而薛允衡則盤膝坐在另一張榻上,看着眼前的棋局,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薛允衍便搖了搖頭。

    他這個弟弟真是越發傻了,今天好不好地跑去人家跟前說要納了人家,結果被人家當耳旁風,簡直是丟人丟到了家。

    許是聽到了薛允衍故意加重的腳步聲,薛允衡忽有所感,擡起了頭,卻見薛允衍已經踏上了石階,正自跨過屋門。

    薛允衡便在榻上換了個姿勢歪着,懶懶地道:“你們說完話了?”復又引頸往他身後看了看,欲蓋彌彰地又問了一句:“都說完了?”

    薛允衍掃了他一眼,也不答話,俯身便將那張打橫的短榻給拾了起來,仍舊放在薛允衡的對面,方淡聲道:“別看了,人都走了,你對着個棋枰又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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