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錦春 >第973章 竹爲首
    秦素暗自想着,視線轉向竺書女,看着那張陰沉而似曾相識的臉,記憶的閘門悄然打開,些許往事如涌上心頭,她腦中有瞬間的迷亂。

    不過,這混亂只在一時,數息之後,那一團亂麻般的線索便被理清,陳渣落底、事實浮現,直到……水落石出。

    秦素微微勾脣,眸色寒涼。

    前世的她之所以前往金蓮池觀景,正是因爲彼時的賈女監、今日的竺書女,對她提了一句:陛下素愛金蓮池的荷花。

    於是,她欣然前往,隨後就被人推落湖中,溺水而亡。

    此際回思,前塵種種,恍然若夢。

    秦素的心頭有了幾分苦澀。

    她一直以爲,她前世所歷皆是命運始然,是老天在與她作對。而現在她終是明白,她經歷的所有一切,皆有因由。而她所以爲的一切偶然,也始終都在旁人的算計之下。

    秦素定定地看着竺書女,看着她施施然跪好,看着她淡淡然拂鬢,心底裏,忽爾漲起了無邊的殺意。

    竺者,竹也。

    竇氏姊妹,一名玉箏、一名玉箋,皆是竹首。

    這所謂的竺書女,應當就是她尋找了很久的那個女人——銀面女!

    頃刻間想明這其中的關聯,秦素身上的氣息,已變得極爲森然。

    那寒涼的氣息從她的身上一點一點地散發出來,未幾時,衆人的視線便不自禁地聚在了她的身上。

    此刻的秦素,模樣十分駭人。

    中元帝冷眼看向她,那雙無甚表情的眼睛裏,忽爾便泛起了一絲忌憚,殿宇中又是一片死寂。

    “罷了,竺書女,你繼續往下說便是。”三皇子的語聲適時響起,而殿中那種一觸即發的氛圍,亦被這聲音拉扯得鬆動了幾分。

    “是,殿下。”竺書女伏在躬了躬身,身子微顫着,似是被那兩個金御衛嚇怕了,說話的聲音也不大平穩:“我藏在草叢裏,耳聽得桓大郎口稱‘殿下’,與那女子攀談起來。我這才知道,那個……那個血人般的女子,原來竟是……竟是晉陵公主……殿下。我……我怕極了,拼命地捂着嘴,兩條腿一點力氣都沒有,伏在草里根本動不了。”

    似是爲了加強衆人的印象,講到此處時,她略略停了片息,隨後又續道:“好在,桓大郎君與晉陵公主沒說上幾句話,兩個人便匆匆地去了。我從草叢裏瞧見他們沒繼續走小路,而是從另一邊的山谷方向離開了。就在離開之前,晉陵公主忽然……忽然就把手一揮,從她手裏就飛出來了一道寒光,卻是飛去了……山谷的下頭。我當時就猜着,公主殿下一定是……一定是把什麼東西給扔了。”

    “她扔的是東西,就是這把刀麼?”三皇子微帶得色地掃了秦素一眼,問話聲很是輕鬆。

    竺書女伏在地上點了點頭:“是的,三殿下,就是這把刀子。我當時

    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待公主殿下與桓大人離開後,我便……我便跑到了山谷下頭,在那山石之間翻找了許久,終是找到了……找到了這把帶血的刀子。那時候,那刀子上的血還沒幹透。我見着這刀子之後,腦子裏也不知怎麼一蒙,卻是……卻是把刀子偷偷地揀了,藏了起來。”

    “真看不出,此女膽氣如此之豪。”太子殿下的語聲響起,涼涼地帶着幾分譏誚:“平常人見此情形,都是有多遠躲多遠。你倒好,不僅偷看、偷聽,還敢特意跑到山谷下頭去撿兇器。若不是親耳聽聞,本宮還當你是男子呢。”

    他說着便作勢敲了敲旁邊陶案,面上的譏誚化作冷笑:“罷了,我卻是說錯了,就算是男人,怕也及不上你一介女子的膽量。”越往下說,他面上的笑容便越是嘲諷,轉眸看向了三皇子:“三皇兄從哪裏找來的這人證?這位竺書女簡直比男子還有勇有謀,可惜啊可惜,如此人才,卻只做了個避暑山莊的灑掃宮人,真真是太屈才了。”

    此言就是在明確地表示,對於這位竺書女以及其所出示的所謂物證,太子殿下根本不信。

    聽得此言,包括三皇子在內的一衆人等,皆默不作聲。

    竺書女一出,此事便已不再是陰謀,而是陽謀了。三皇子與四皇子聯手推出此女,就是在明着誣陷。

    有趣的是,這滿屋子的人分明就看出了其中有詐,卻皆是三緘其口,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爲一個人——中元帝。

    只要這位皇帝願意相信,就算竺書女的口供漏洞百出,這個人證,也是可信的。

    此時,便見竺書女向着中元帝伏低身子,低微而清晰的語聲隨之響起:“陛下容稟。我也並非膽子特別大,我當時一心就想着……想着,若是能有機會離開避暑山莊,回到皇城之中,我……我願意去做任何事。而碰見這事之後,我以爲……我的機會到了,所以我就……我就什麼也不顧了。請陛下恕罪。”

    寥寥數語,便勾勒出了一個爲了登高而不惜鋌而走險的宮人形象。

    不得不說,這番說辭卻是比什麼都要更真實,也更符合一個宮中女子的心態。就算是秦素,此刻也不得不承認,銀面女這番話,委實是沒有半點漏洞。

    “我敢對天發誓,今日所說句句屬實。若有半字虛言,便叫我……便叫我受盡凌辱、絕子絕孫!”竺書女斷然語道,伏地叩首。

    這擲地有聲的誓言,輔以她沉着堅定的態度,衆人一時間盡皆怔然,無數道視線齊齊攏在她的身上。

    秦素的眼神,也在她的身上打了個轉兒。

    聽了她的銘誓,座中諸人定會認爲,這竺書女敢於發此毒誓,想必其話中尚有幾分可信之處。也只有秦素,或許再加上“那位皇子”,也只有他二人知曉,這位竺書女之所以敢發此誓,卻是因爲,這種種業報,早就應驗在了她的身上。

    受盡凌辱、絕子絕孫。

    秦素在腦海中反覆地揣想着這八字,不知何故,竟有了幾分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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